‘哐啷哐啷——’
一列英式蒸汽牵引火车呼啸着划破山野密林上空的平静,震落顽强的悬挂在枝头的枯叶,不急不缓的驶向十公里外的终点站。
火车内还算平静,但环境属实算不得舒适。
每列车厢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木质硬座,狭窄、拥挤,鱼龙混杂。
有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中年男女,也有穿着价值不菲丝绸质地马褂的儒雅文人、商贾,同一空间,同为俗世之人,命运截然不同。
嘈杂编织的大网笼罩了火车内逼仄的空间,四北避开阻碍物,越过一张张木质座椅,大马金刀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满脸都是发泄负面情绪后的舒坦,完全不复适才的憋屈与难捱。
他笑嘻嘻的朝着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自吹自擂,“我还以为先头那小子是个高手,没想到就是个不入流的扒手,除了跑就没了其他本事,三两下就解决了。”
“解决一个小小的扒手算什么,值得你这么炫耀?能不能有点出息?”
说话的同时,三南的目光从他脸上飘过,情绪不轻的哼了一声,语气平静的几乎是阴阳怪气的水平。
“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做得好大事?”四北挑衅似的一扬眉,咧着嘴道,“这就是程小姐说的,‘如果连一间屋子都扫不好,就摆平不了大事’,老大,我说得对不对?”
玉清笑眯眯的点头,配合的回了一句,“你说得对。”
其实,原话是《习惯说》中的“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只不过三南四北都是走江湖的,从前没念过什么书。
尽管在涪州时他们用几个月扫了盲,认识字也会写些常用的字,但对于这些文绉绉的话,始终难以记得,所以为他们扫盲的程肆景等人就用他们最能理解的方式,将最基本的意思告诉他们。
话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白道理,这就是现阶段推广白话文,推行新文化的重要意义。
阿蒙将包裹着嘴巴的围巾往下扒拉了一些,露出里边的嘴巴,“沪市青帮底下的扒手组织分明,都有各自负责的区域,这列火车上的扒手很明显是一伙的,不出意外的话……”
说到这儿,阿蒙停了下来,玉清笑着接了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四北已经被那个扒手记住,且很快这列火车的所有扒手都会知道你这个人。”
“问题不大,”四北搓了搓脸上足以以假乱真的大胡子,露齿一笑,“等我把这玩意撕了,他能认得我才怪。”
这一路下来,玉清四人一直维持着伪装,就算现在将他们放在涪州码头,迎面遇见相识之人,也很难认出她们,否则她们这一路南下也不会顺风顺水。
三南朝窗外看了看,“看外边的景象,沪宁火车站应该很快就能到,今天是除夕,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老大,咱们直接去明公馆拜访,还是过两日再登门?”
他们都是没什么亲眷的江湖人,除夕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但对大家族不一样,这点他们还是懂的。
玉清笑吟吟的说,“俗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作为明家旁支明知南的义妹,大过年的漂泊在外,这么凄凉,又恰好经过主家,和主家的大侄子一同过个团圆年不过分吧?”
“???”
四北顿时满脑袋的问号,老大什么时候成了明三爷的义妹?
玉清微微一笑,人要懂得灵活变通,这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明三爷不知喊了她多少声妹子,岂能拒绝她这个义妹?既然如此,借来用用又何妨?
只可惜,初入京城时没想过将几十号人弄出京城,计划除夕赶回涪州,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年的除夕不能同涪州的朋友们一起渡过了。
不过倒也无妨,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思忖间,火车慢了下来,稳稳的停靠在月台旁,乘客鱼贯而出,四人甫一出来,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
玉清站在月台上,看着人来人往,忽然生出一种直觉。
她与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相见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