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槟叔,我喜欢这里。”张海娇得知虾叔没事后就精神了起来,将套间探索了一圈后,回到张海盐身边时如是说道。
“因为这里舒适安逸?”张海盐挑着眉问。
张海娇点点头,想了想,然后又摇摇头,“因为给我们引路的船员哥哥说我是可爱的小姐。”
张海盐不由哑然,“只因为这个原因?”
“嗯……也不完全是,因为我遇到的所有人里,除了阿槟叔您和虾叔,就只有刚刚的船员哥哥把我当人看,不会骂我小废物,不会让我滚,也不会拿奇怪的眼神看我,反正我就是很喜欢。”
在战争年代,在马六甲,人命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尤其是在流感盛行期间,大把大把的人死去。
张海娇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张海盐发现并带回南部档案馆马六甲官邸收养的,所以张海娇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
基于此,张海盐对这孩子的敏感并不感到惊讶,他也知道这孩子很早就发现,在这个家里,只要讨得虾仔的喜欢,就能生活得很好,她也真真切切做到了。
这并没有错,甚至是个很好的品质,至少等她长大了,离开了他们,她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
他用力揉了揉张海娇的脑袋,笑骂道,“你这小鬼头,等你见到二姐才会知道,这世界还有将所有人都看做人的那种人。”
闻言,张海娇期待了起来,是一种对人生中缺少的女性长辈的期待。
张海盐看了她一眼,又道,“虾仔身体不好,要被二姐送去自己的地盘修养,看样子你也要跟着虾仔一起去,往后你就要在二姐手里讨生活,虽然她很好说话,但不管怎么样,等见到她你要表现得机灵一点,记住了吗?”
张海娇愣了愣,离开马六甲……生活?
片刻后,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问道,“阿槟叔,您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张海盐沉默片刻,释然的笑了笑,“我和虾仔来马六甲前是签了卖身契的,契约在此,违背不得,我要留在马六甲,把你虾叔那份工作一起做了,你虾叔才能安心休养,重新恢复健康。”
还有一个原因,就算现在南洋海事衙门的南部档案馆联系不上,但三十年是他亲口答应干娘的,绝不可能半途而废,不然等以后见到干娘他怎么说?说自己是个逃兵?他不要面子的?
虽说张海娇人小鬼大,但成年人毕竟心思复杂,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只是做出自己现在能做下的最有力的保证,“阿槟叔,您就放心把虾叔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虾叔,给阿槟叔的二姐干活,不让虾叔饿肚子。”
张海虾哭笑不得,心中忽然又五味杂陈了起来,起初这孩子只是他收养来陪虾仔打发时间的玩具,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倒真生出了真情实感,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微笑着说了一句,“海娇,好好长大吧。”
张海娇并能真切的理解,在战争年代“好好长大”四个字的重量有多惊人,但她坚定的回了一句,“我听阿槟叔的,一定好好长大!”
没过多久,张海娇就蜷缩在地上睡着了,这一天下来,又是被张瑞朴挟持,又是被杀手关地下室,然后是跟着张海盐逃命,这样的节奏大人都很难承受得住,更别说张海娇只是一个小孩,很早之前她的生理和心理都已到达极限。
张海盐将她抱回房间,轻轻放在柔软洁白得像云朵一样的床上,然后转身离开将门轻轻掩起,自己走到套间的露天阳台上,对着茫然无际的大海又抽起了自己的劣质烟。
只是这一次,那个一直劝他抽点好烟的人还躺在病床上。
张海盐思绪复杂,缠绕在一起形成一团找不到头的线团,他试图从中理出些什么,然后发现,自从盘花海礁案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可再想一想,又说不出自己失去的具体是什么,至少在那之前他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感慨万千。
人能做到的,终究有限,不愧于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