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铛咚铛,凝云瓦斯!”
小小的石磊用力地抬着脚尖。他趴在窗外,目不转晴地盯着街坊家的电视一上面正播着蓝胖子。
汗滴滑过左脸的伤口,一阵刺痛把石磊拉回现实。石磊低头看看手里的一麻袋塑料瓶儿,把脚重新塞回开了口的旧鞋里;他紧了紧鞋带儿,朝着废品回收站赶去。
—“今天要是卖不完这些瓶子,就又要饿肚子啦。”
赶借着夕阳,石磊望着天边红扑扑的云,心想:“什么时候我也能住到云上去呢?这样阿爸就打不到我了。”
—“我喜欢云,我不想当臭石头了,我要叫云磊。”
阿爸石富根正在剖猪,翻涌的猪内脏淹没了一旁的磨刀石。正如这被肮脏污秽包裹的石头一样,石磊,这是伴他出生的名字。石磊厌恶自己的名字,就像他厌恶自己的原生家庭。自打生下他,阿妈就跑了,记忆中甚至没有阿妈模糊的背影;阿爸的手黝黑,粗如树的根茎,打在脸上便是五指印,火辣辣地疼。这血脉相连的孩子,石富根却不舍给他半分怜爱。很小的时候,石磊就知道如何从远处分辨阿爸的脚步声。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刺猬,习惯性地躲在角落,静悄悄地活着。
其实石磊并不害怕阿爸揍他,他最害怕的是阿爸当着他的面骂他的阿妈。他常因一点小事就被阿爸一手拎起,一耳光落下——“要你有什么用?你死了算了,跟你那烂妈一样,死外面算了。”石磊是不在阿爸面前掉落眼泪的。夜深人静,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灵的创伤,豆大的泪珠也未曾掉落在被褥上。“如果枕头湿了被发现还要挨打的”,蜷缩的石磊用手掌心接住自己的眼泪,再抹在肚皮上让它挥发。
“—想妈妈了就摸摸肚脐,肚脐是离妈妈最近的地方。”
阿爸没供石磊上学。每当遇到上学或是放学的同龄孩子,石磊都会站在路边看着他们。后来他想出来一个法子——他用学校学不到的技能和学校里的“朋友”作交换,比如用教爬树来换同学读一篇语文课文,或者教人捉蝉换今天新学的数学公式。树枝就是石磊的笔,沙地成了石磊的草稿本。石磊童年最幸福的回忆之一,就是在街角那棵大树下用树枝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字。
有一天,石磊在捡拾碗底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朝自己走来。他也穿得破破烂烂的,和石磊一样。石磊没多想,他默默地端起碗—碗里还剩着些猪肉馄饨。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谁都没说话,一碗馄饨便拨动了彼此的命运。从那天起,石磊便多了一个“沉默”的伙伴。石磊不知道他从哪来,但每有一口吃的,石磊总想着给他留一口。那年六一儿童节,石磊像往常一样站在街边等他,但许久都不见伙伴踪影。突然地,只见伙伴举着两个包子从远处跑来,一个推着包子车的中年人在身后紧紧追着—那是他第一次和石磊说话,他大喊:“跑!跑!”石磊心领神会,两人一同钻入拥挤的小巷,甩掉了身后的人。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天台。相视一笑后,伙伴把手里的一个包子递给石磊,上面还留有他小小的黑手印儿—那是石磊第一次尝到友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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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节快乐,我叫耗子。”“儿童节快乐,我叫⋯云磊。”
十三岁的云磊终于决定离开这个糟糕的地方。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耗子,没想到耗子很是痛快地决定和云磊一起走。“没爹没娘的,在哪都一样。”耗子说。
兄弟二人揣着捡垃圾积攒下的毛票,搭上了离开家乡的大巴,一同前往陌生的城市。云磊喜欢学校。新的城市有更大的学校。学校附近的垃圾回收站成了兄弟俩抵达当晚驻扎的第一站—他们睡在了一个废弃窝棚里。只不过第二天天还没亮,云磊就被两个人从梦中拽醒—眼前的二位年龄和云磊年龄相仿,硬说这块儿是他们的地盘。往后的几日,四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没少在对方身上耗功夫,一言不合就来了干架的仗势,筋疲力竭后又雄踞窝棚两方—一直到有一天,几个警察突然拜访,逮着云磊和耗子盘问了一番—此时另外两个人就藏在垃圾堆里,命数全交给了云磊和耗子。
“出来吧,走了。”
从那天起,窝棚合二为一。
“我是**华,叫我鸡仔就行。”“马小壮。”自从云磊又多了两个兄弟。
半年后的一天,四个人“打猎”回家,发现一个高瘦的小孩儿等在那里。小孩儿表示自己已经偷偷观察他们好久了——他自己从小跟着拾荒爷爷长大,爷爷
去世之后,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所以想要加入他们。
“小孩儿,你叫什么。”
云磊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挺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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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有些害羞,一身腱子肉的小壮绕到小孩儿旁边,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才到哪儿啊。”接着小壮亮起自己的肱二头肌,“看见没,这才叫结实。”“你就叫二头吧。”云磊说。“早点超过他。”
三、
遇见小鹏的这天云磊记得很清楚—
他站在路边,糟糕的心情写满这个十六岁少年的脸——不知道是谁动了自己地盘的东西,第一个垃圾桶竟然被翻过了!云磊悻悻地走到第二个垃圾桶,打开,他愣住—一里面竟然躲着一个孩子。
云磊一下慌了神。起初他还以为是谁家的淘气孩子跟这儿玩躲猫猫,再仔细看,这孩子身上布满了伤口——一条又一条的血丝连接着一片又一片的淤青隐匿在他破旧的薄衣下。云磊小心翼翼地询问,孩子只有抽泣。一只蟑螂不知从哪儿爬来,扒到孩子的伤口上。
云磊觉得不对劲,于是举起手在孩子眼前晃了晃—这孩子竟是一个盲童。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小鹏!”,小鹏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霎那间,不堪的童年回忆翻涌而来—云磊明白了,眼前的孩子和自己经历相似!
“这个孩子,我保护定了。”
从那天起,云磊的生活里就多了小鹏。起初大家伙还有点意见,毕竟都是一身麻烦的人,如今还要再添个小麻烦。云磊没有顾及其他人,他依旧和小鹏形影不离。时间久了,大家虽然嘴上不情不愿,却也都被这个孩子默默温暖着。
团队总要外出谋生。垃圾站旁常有野狗出没,云磊担心自己不在时小鹏会有危险。忘记了是谁的主意,有一天他们找来一个大铁笼,尺寸足以圈养一只成年黑贝。大家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铁笼:耗子用刀一点点地刮掉铁笼上突起的毛刺;小壮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床干净被子;鸡仔最要命,从街角的花店顺回了一束白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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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头牵着小鹏站在一旁,铁笼因为碰撞发出异响,云磊在小鹏脸上读出一丝紧张。
云磊把百合花系在笼子上,然后他自己钻进笼子,引导小鹏进来,带他一点一点地慢慢感受这个新的环境。“我们不在的时候,它可以保护你。”小鹏摸着百合花,“真香呀,云磊哥哥。”大家望着小鹏,无人多言语,暖流荡漾在彼此心间,这是他们生活中难得的暖色。
五个少年用收来的一小部分废品尽心打造成保护小鹏的乐园,日子变得有奔头起来。
云磊自己没上过学,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小鹏都需要读书识字。他用在垃圾堆里翻找出的旧书搭起一个小茶几,每天围在茶几旁给小鹏念故事。云磊告诉小
鹏,念的是知识,组成茶几的是书。“你学完一本书,茶几就可以变大一些。
最后小鹏会越长越大,茶几也会越来越高啦!”
云磊在这个过程中愈发地找到了生活的勇气。他好久没那么开心过了。守护小鹏,就像重新守护曾经的自己。云磊知道小鹏必须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才有可能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生存下去,于是他努力去存钱。他还每天抽一些时间带着小鹏练习跑步,自己做他的领跑员。他希望小鹏有朝一日可以参加残奥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一个幸福的小孩儿。
一无所有的云磊,在努力守护着小鹏,并且希望他拥有一切。
“都会好的。”云磊告诉小鹏。
“都会好起来的。”云磊告诉自己。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