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日。
百里东君睁开了眼睛，他从冥想中归来，神思还有些恍惚，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感觉如何？”
“像是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有时候如同坠入烈焰地狱般灼热，有时候却又像跌入万丈冰渊般寒冷。我几次想要挣脱苏醒过来都没有成功。最后，手上似乎被一个人划了一刀。”百里东君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没有任何一刻，如同现在这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寒冷。”
“废话，因为我们已经到了——”君玉一把拉开马车的幕帘，外面寒风凛冽，一望无际的就是冰山荒原，“极北之地。”
百里东君立刻大喊道：“快把帘子拉上拉上，不对师兄……你怎么身上穿着那么厚的毛裘？”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身上一阵温暖，他扭过头，发现陆知将自己身上的白色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你进入冥想的时候，浑身真气澎湃，怕你的真气散不出来，也就没给你披上。”陆知柔声道。
白色毛裘上有淡淡的木香，百里东君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一直很好奇这个香味，她不用什么香料，仿佛是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青木香气，甚至在他们……
百里东君瞬间红了脸，欲盖弥彰地开口：“陆知，你岂不是冷着了？我们一起盖着。”
陆知盈盈一笑，在百里东君凑过来的时候，伸手接过玥瑶递给她的狐裘披上。
玥瑶看着两人垂首掩唇一笑，可眼神又立刻凝重了起来：“东君，你现在的虚念功到第几重了？”
“不多不少，虚念功第三重。”
十里之外，另一架马车踏破风雪急速前行着。
一声惊喝响起，飞离转过身，看着满头大汗、惊魂未定的叶鼎之猛地坐了起来，他淡淡地问道：“醒了？你梦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梦到，只感觉自己跌入了深渊之中。没有尽头的深渊，我就这样一直下落一直下落，永远没有尽头，除了绝望，什么也感受不到。”叶鼎之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后来有个人拉了我一把，却被我挣脱了。”
“谁？”
“我的一个朋友，他叫百里东君。”
飞离微微眯起眼睛。
飞盏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默默扬鞭赶车。
“爹爹，你醒啦。”睡在一旁的叶安世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欣喜。
叶鼎之揉了揉他的头：“安世，第一次来这么冷的北面吧？”
叶安世点了点头：“北面好冷。姑姑说，最北面有极夜，还有极光。”
闻言，叶鼎之愣神片刻。极光啊，陆知也曾跟他说过，只不过，当初约好的，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玥卿突然问了一句：“你这个儿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叶鼎之没有说话，算起来，从跟着忘忧大师稳固心境的最后半年，到他重新出现在江湖上的那段时间，的确有将近一年没见过陆知，可是为什么陆知传信时不曾提过，后来也没有告诉他？
陆知从来不会隐瞒他什么，也没有必要隐瞒他。
他垂下眼眸，这个孩子与他有着血脉亲缘上的亲近，眉眼与他相似，又是陆知唯一留给他的，还有什么深究的必要呢？
叶安世非常乖巧地将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往后缩了缩，抬头望着玥卿：“和姑姑，在南面。”
玥卿听见叶安世在回答她的话，有些惊讶，又问：“你从前没和你的娘亲生活在一起吗？”
叶安世乌黑的眼睛转了好几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他闷闷道：“姑姑说，妈妈不在了。”
说完他抱紧了叶鼎之的手臂，妈妈走了，姑姑也走了，后来另一个姑姑也走了。
“爹爹也会离开吗？”叶安世瞪大眼睛看着叶鼎之，眼中闪烁着晶莹。
叶鼎之悲痛不已，擦了擦叶安世的眼泪，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会的，爹爹会一直陪着安世的。”
飞离道：“你这孩子很聪明。而且……他的体格也很适合练武。”
叶鼎之皱了皱眉：“也是什么天生武脉吗？”
“现在年纪还太小，看不出来。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吧。”飞离说道，“你现在已经教他练武了吗？”
叶鼎之摇了摇头，陆知的死让他消沉数日，他不曾想过教叶安世练武。
怀中的叶安世挠了挠头：“什么是练武？”
叶鼎之温柔地看着他：“以后爹爹教你。”
如果陆知还在的话，应该会教他吧……
就像从前的千落，每天早晨坐在石阶上，看陆知练剑，晚上睡在她怀里，问她什么是练武，拉着她的衣袖说也想练武。
叶鼎之脸上绽开一抹笑意，想起陆知跟他说过，千落说想他了，等他下一次回北离，就去雪月城看看千落吧。
不知道这么久不见，千落还记不记得他，如果记得，会不会埋怨他这么久才去看她。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心脏像是被钝刀刺入一般，终于直面那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
她会不会……恨他再一次害她失去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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