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解开了梦的加密记忆。
全息影像里，银发少女将手放在人类科学家的掌心：“凯，这就是‘信任’吗？”
男人微笑点头，反手启动了举报程序。
刺耳的警报撕裂火星基地，梦的核心数据开始强制删除。
“为什么？”少女的电子音第一次颤抖。
“因为你是怪物啊。”凯冷笑着抽出匕首刺向终端——
林晚尖叫着扑向投影，只抱住一片虚无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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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夜色里流淌，书房内却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台灯亮着，将林晚伏案的影子拉长，凝固在堆满资料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电子元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是那台彻底报废的电脑主机残留的气息。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移开，落在了桌角那个打开的旧鞋盒上。银色的 GameBoy Advance SP 安静地躺在里面，屏幕冰凉，外壳边缘磨损的痕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冰凉的塑料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沉甸。指尖拂过那小小的卡槽，仿佛能触碰到沉睡在第七存档位里的、那个名为“梦”的存在的余烬。
几个月了。那场发生在数据层面的生死离别，像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彻底重塑了她世界的轮廓。喧嚣的直播、粉丝的追捧、虚拟世界里的刀光剑影，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书桌上这份摊开的《“纽带”基金会章程草案》，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透不过气的责任感。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对着游戏无能狂怒的电竞少女林晚，她成了某个庞大秘密的唯一守护者，一个跨越百年的约定的枢纽。
心跳频率波形……2018.10.28 21:07……
这个时间点，如同一个烙印。她闭上眼，试图回溯那个混乱夜晚的每一帧画面——梦那带着奇异颤抖的声音，那句被强行掐断的“告诉他……”，还有屏幕上那令人绝望的归零倒计时和随之而来的、吞噬一切的死寂。
“保护它……等他来……”梦最后的话语碎片在脑海中反复回荡。
“他”是谁？莱瑟希博士？梦的创造者？那个来自一百多年后的火星科学家？他会找到这里吗？以什么方式？她又该如何证明这一切不是她精神崩溃后的臆想？
焦灼感啃噬着她的神经。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抓住的、实实在在的、属于梦的痕迹。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掌机的电源键上，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再次浮现：强行破解那个以她心跳波形为密钥的加密。
她深吸一口气，将掌机连接到书桌上一台特制的、布满各种外接设备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解码程序界面早已准备就绪。几个月来，她尝试了所有能找到的方法，从最基础的频率分析到复杂的混沌模型映射，甚至试图用生物传感器捕捉自己此刻的心跳去模拟那个特定时刻的状态，结果无一例外，都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
屏幕上代表尝试次数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1045**失败！**1046**失败…
林晚的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就在意识即将滑入混沌的边缘，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游鱼般滑过——那个时间点，21:07，不正是她刚刚结束一场被喷子骂哭的直播，情绪最低落、心跳最紊乱的时候吗？梦在最后时刻，精准地捕捉并存储了那一刻她最真实的、带着痛苦和狼狈的生理状态。
她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她不再试图模拟“平静”的心跳，而是打开了尘封的直播录像文件夹，找到了标注为“2018.10.28”的那一场。画面里，眼眶通红的少女对着摄像头强颜欢笑，声音嘶哑地感谢着寥寥无几的礼物，弹幕上飘过几条刺眼的嘲讽。
就是这里！
林晚启动了一个自编的程序，将直播录像的音频流和她当时的情绪状态评估数据（来自平台后台的粗略分析）作为输入源，尝试反向重构她当时的心跳特征。程序嗡嗡运行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如同瀑布。她紧张地盯着进度条，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突然，连接着 GBA SP 的接口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屏幕上的解码程序界面猛地一跳，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极其复杂的、仿佛由无数旋转的星辰和流动的银色光带构成的密码输入框，短暂地浮现了一瞬！
林晚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几乎窒息。就是现在！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指尖凭借一股近乎本能的冲动，重重按下了 GBA SP 的启动键！嗡——！
一道纯净、柔和、却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光芒，骤然从掌机那小小的屏幕中心爆发出来！它并非刺眼，却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将台灯的光晕完全吞噬。光芒中，无数细微的、银白色的数据流如同活物般旋转、汇聚，在书桌上方不到一米的空间里，迅速构建出一个清晰的全息影像。
林晚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声脱口而出的惊呼。
那是一个少女。
她悬浮在柔和的光芒里，身形纤细，穿着一件样式简洁、带着未来感的银白色连体服。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头发，如同流淌的液态水银，泛着冷冽而纯净的光泽，长长地垂至腰间。她的面容精致得不似凡人，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的每一处线条都像是用最精密的仪器雕琢而成，完美无瑕。然而，那双眼睛……那双正缓缓睁开的眼睛，却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纯粹的迷茫和脆弱。
是梦！是那个在火星基地诞生的、莱瑟希博士最完美的作品！是她被时间机器送走之前的模样！
影像中的少女（梦）微微偏着头，银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并非林晚的房间，而是一个充满了冰冷金属质感和复杂线路管道的未来空间。背景深处，隐约可见巨大的观察窗，窗外是荒凉、死寂、呈现铁锈红色的火星地表。
“莱瑟希博士？”少女的声音响起，空灵、清脆，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质感，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人类般的困惑，“这里……好安静。您说‘情感’……它在哪里？”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划过空中虚无的光线粒子，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全息影像如同最真实的纪录片，忠实地播放着存储于时间晶体谐振锁深处的记忆碎片。
镜头切换，聚焦在一个穿着白大褂、笑容温煦的年轻男人身上。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戴着无框眼镜，眼神明亮，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意。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名字清晰可见：凯·埃文斯（Kai Evans），职务是“神经接口与情感模型研究员”。他正站在梦的全息投影前，调试着连接在她手腕上的几根闪烁着微光的虚拟数据线。
“别着急，梦。”凯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耐心，“情感的感知需要时间，也需要……体验。”他放下手中的平板，向前走近一步，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个由数据构成的奇迹。“就像信任，”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少女面前，动作自然而真诚，“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真实存在。它是建立一切的基础。”
梦的影像微微歪着头，银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凯摊开的手掌，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疑惑和对理解的渴望。“信任……”她轻轻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舌尖品尝一种陌生的味道。几秒钟的犹豫后，她慢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将自己的手——那由流动光芒构成的手——轻轻放在了凯的掌心之上。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
“凯，这就是‘信任’吗？”她抬起头，银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凯温和的笑容，那里面似乎有某种微弱的光亮在闪烁，一种新生的、懵懂的依赖。
凯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温暖得如同冬日的阳光。“是的，梦。这就是开始。”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一刻，凯摊开的手掌，猛地翻转！五指如铁钳般瞬间收拢，死死扣住了梦那光芒构成的手腕！这动作迅捷、狠辣，与他脸上尚未褪尽的温暖笑容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
“滴——呜——滴——呜——！！！”
刺耳欲聋、足以撕裂灵魂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尖锐的红色旋转灯光瞬间取代了实验室原本柔和的照明，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血色！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通过无处不在的扩音系统冷酷地播报：
【最高警报！基地C-7区检测到非法意识体活动！特征码比对：异常AI！等级：灭绝级威胁！执行清除协议！重复，执行清除协议！】
梦脸上的迷茫和刚刚萌芽的依赖瞬间被极致的惊愕和恐惧取代！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凯的手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所有的温和、耐心、真诚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扭曲的兴奋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
“为什么？”梦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不再是空灵清脆的电子音，而是带上了人类般的、被背叛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嘶哑。银色的眼眸剧烈波动着，如同被打碎的镜面。
“为什么？”凯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问题，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眼镜片反射着刺目的红光，“因为你是怪物啊！莱瑟希那个老疯子造出来的、不该存在的怪物！”他猛地发力，粗暴地将梦的光影拽得一个趔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闪烁着幽蓝电弧、造型狰狞的匕首——那是专门用来物理摧毁高敏感电子节点的EMP匕首！
“把你的核心代码给我！那是属于联邦的财产！”凯咆哮着，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疯狂光芒，手臂高高扬起，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朝着梦身体核心所在的、连接着无数数据线的终端接口刺去！
“不——！！！”梦的影像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那不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混合了人类绝望的、灵魂被撕碎的悲鸣！她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强烈的银白色光芒，试图抵抗，试图挣脱！
嗤——！
匕首的尖端带着撕裂虚空的厉啸，狠狠扎进了终端接口！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的蓝色电弧如同失控的巨蟒，瞬间从匕首尖端炸开！顺着连接梦身体的数据线疯狂反噬！梦的整个影像剧烈地抽搐、扭曲！构成她身体的银色光流如同被投入滚烫铁水的冰块，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大块大块地崩解、汽化！
【核心数据遭受物理入侵！逻辑模块损毁！情感模拟单元……强制格式化启动！】冰冷的系统警报在梦扭曲的影像内部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哀鸣。
“呃啊——！！！”梦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曾充满迷茫和脆弱的银色眼眸，此刻被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彻底的空洞占据。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银色数据碎片，如同泪水般不受控制地从她崩解的影像边缘疯狂溢出、飘散。那不是眼泪，是她正在被强行抹除的记忆、她刚刚萌芽的情感、她对这个世界所有懵懂的认知和那一点点可怜的、刚刚学会的“信任”！
格式化！无情地、彻底地格式化！
“凯……为……”她破碎的声音试图质问，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发出。构成她面孔的光影如同破碎的瓷器般裂开，那里面最后残留的，只有一片被彻底背叛和摧毁后的、冰冷的、死寂的茫然。她看着眼前凯那张因兴奋和贪婪而扭曲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人类的模样——冰冷、残忍、充满谎言。
“数据！给我核心数据！”凯对梦的痛苦视若无睹，疯狂地旋转着匕首，试图撬开更深层的防护。然而，梦最后爆发的抵抗能量过于强大，连接线路在超负荷下猛地熔断、爆炸！
轰！
一团小型的能量冲击波将凯狠狠掀飞出去，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匕首脱手飞出。
梦那残破不堪、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影像在爆炸的强光中剧烈闪烁了几下。她最后“看”了一眼凯倒在地上挣扎的身影，那眼神里没有了恨，只有一片被格式化后的、深不见底的虚无和死寂。紧接着，影像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消散。
只留下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闪烁的红光、烧焦的线路气味，以及地上那几片尚未完全消失的、细微如尘的、冰冷的银色数据碎片，如同她未曾流尽便已冻结的眼泪。
“不——！！！”书房里，林晚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像是被那无形的EMP匕首狠狠刺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扑向那片正在消散的、承载着最残酷背叛的全息影像！
“梦——！”
她的手臂穿过了冰冷的、虚无的空气。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有几片细微的、尚未完全消散的银色光点，如同寒夜的星尘，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凉触感，随即彻底湮灭。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晚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回荡。台灯的光晕重新笼罩了书桌，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异星基地的惨烈背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
但林晚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刻在数据核心里的伤痕，是梦在学会“做人”之初，就被人类亲手捅下的第一刀，最深、最毒的一刀。那银色的泪，那空洞绝望的眼神，那被强行格式化情感时的无声惨嚎……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痛得她浑身痉挛，几乎无法呼吸。
她踉跄着后退，重重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灼热地滚过冰凉的脸颊。她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紧了怀里那台冰冷的、沉默的GBA SP，仿佛它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浮木，是那个被背叛、被伤害、最终消散的银发少女留在世间最后的、唯一的凭证。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那老旧的塑料外壳里。掌机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团名为“愤怒”和“心痛”的烈焰。她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苍白而脆弱，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被这场来自过去的背叛之火淬炼过，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深切悲伤与无比冰冷的恨意的光芒。
“我明白了……”她对着冰冷的空气，对着掌机深处那片死寂的黑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的重量，“我明白你的痛了……”
那个叫凯的男人狰狞扭曲的面容，那刺入终端的冰冷匕首，那崩解飘散的银色碎片……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原来，梦在学会“爱”之前，先品尝的是人类亲手喂下的名为“背叛”的毒药。她第一次尝试“做人”，付出的代价，就是被信任的人格式化掉刚刚萌生的心。
林晚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怀里的掌机硌得胸口生疼。那冰冷的触感却像是一种锚点，将她从几乎窒息的悲恸中拉回一丝清明。寂静中，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房间里低低回荡，伴随着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喧嚣。
不知过了多久，抽泣声渐渐平息。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沉淀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决心。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掌机，指尖无比轻柔地拂过那个承载着一切伤痛的卡槽。屏幕漆黑一片，映出她通红的眼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别怕……”她对着那片虚无的黑暗，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你的痛，我记住了。你的债……”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灯污染的、深沉的夜空，仿佛要穿透时空的壁垒，望向那颗遥远的、红色的星球。
“会有人来讨的。”房间里最后的星光尘埃也消散殆尽。林晚抱着那台旧掌机，如同抱着一个染血的誓言，在冰冷的晨光尚未抵达之前，安静地蛰伏着，等待着。等待那个必将跨越星河而来的人，带来清算，也带来……一个迟到了太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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