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死亡

初春的日子，天气开始回暖。

戴雨浩曾经听过母亲说，熬过冬天就好了，爸爸春天就会回来了。

可惜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戴浩还是没能传来捷报。

戴雨浩看着大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母亲坐在他的身后。

冻伤好了后的手指白皙修长，在蓝色的发丝中穿梭，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被编进了霍雨浩的头发里。

这是在神界从未有过的。

霍雨浩罕见的，没有开灵眸武魂，只静静的看着湖边的倒影。

小小的孩子摘来一朵又一朵漂亮的鲜花，看着妈妈温柔的给大哥哥编头发。

最后，一个由小孩编织的漏洞百出的花环被带到了霍雨浩的头上。

他长得英气又带着点柔，更加偏向母亲的容貌让此刻的他温柔极了。

河水映照出他们三人的身影，头顶的太阳轻轻的躲入云间，又悄悄地探出头来，看着神明这幅美轮美奂的样子，像是羞红了脸又躲进了云里。

河里的小鱼聚集在霍雨浩身前的区域吐着泡泡，连戴雨浩伸手去抓都不跑，围着戴雨浩的手转圈，甚至有尾巴去抽打孩子细小的双手，好像是生气他打扰了它们的观赏。

“真好看啊。”

霍雨浩听着身后母亲的夸赞，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戴雨浩起先以为他就是父亲，可是他太年轻，后来母亲听到了他的话，笑的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

戴雨浩不明白的扑入母亲的怀里让她不要笑话自己，一旁的霍雨浩也被他的童言无忌说的不知所措。

他们都没有告诉戴雨浩，霍雨浩是什么身份，甚至在戴雨浩面前，霍云儿很少喊霍雨浩的名字。

他们不说，戴雨浩就乱猜，什么都猜。

甚至有一天，童真的孩子看着大大的人说：“你不会长大的我吧！”

霍雨浩烤鱼的手顿住，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翻面。

“怎么可能呀，哪有这种事情。”

霍雨浩笑着将烤好的鱼递给小孩，让他不要乱想。

对父亲的期盼每日都随着母亲身上的伤痕减弱，戴雨浩看着独自为自己上药的母亲，抬头看向又一次躲进树枝中的霍雨浩。

“你……可不可以带我和妈妈离开，带我们去找爸爸好不好？”

幼小的孩子在苦难中成长，什么都懂。

霍雨浩躲在春天的枝叶里，装作没听见。

他想要带他们走的，但是不行，他动了这个念头后，霍云儿的身体上的伤痕骤然加多，这是考核的警告。

小小的孩子看着毫无回应的大人，再也没有说什么离开。

也许，只有素未谋面的父亲可以救他和妈妈吧。

戴雨浩这样想着，直到他被仆人一脚踹翻在地。

这几天他都没有见到那个大人，他知道他没有离开，茂密的树叶里总会露出一片衣角。

母亲最近不给他讲父亲的故事里，开始讲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仇恨，什么未来，什么……死亡。

戴雨浩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说这些，母亲还让他对屋外的大人好一些，他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怪他。

直到母亲将他护在身下，戴雨浩还期望着树上的人可以下来就就他们。

他知道大人是很厉害很厉害的魂师，如果他来，肯定可以从戴华斌和这些仆人的手里救下他们的。

妈妈的身体很差，不能再挨打了。

可是小小的孩子被母亲紧紧的护着，挣扎不开。

即便他不断的求饶，说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不要打他的妈妈。

没有用……

仆人从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戴华斌更是厌恶挡道的他。

霍雨浩听着耳边的声音，好吵啊……

吵得他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杀了那些人。

可是身上若隐若现的金色链条将他全身束缚住，他的灵眸武魂不听使唤的开启，自虐一般看着惨叫的母亲和求饶的过去。

这就是考核的意义吗？

让他无法反抗的在经历一次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霍云儿从那次挨打后就一病不起，霍雨浩给她抓了鱼炖鱼汤，戴雨浩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愤恨。

霍雨浩跪在床边，跪的端正。

他裸露出来的双臂上，双手的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磨红，伤口骇人。

霍云儿永远都不会暖起来的手从被子里面伸出来，不顾戴雨浩还在旁边，心疼的抚摸着他受伤的伤口。

“很疼吧，下次不要这样了，雨浩，妈妈心疼。”

戴雨浩震惊的看向一旁跪着都要比他高上些许的大人，又转头看向母亲。

霍雨浩将鱼汤放在一旁的地上，双手被霍云儿轻轻的小心翼翼的牵住。

金色的链条起先只是束缚住他，可是后来霍雨浩不断的挣扎想要去阻止那些仆人，金色的链条里突然就散布出神罚打在他的灵魂上。

所以，霍雨浩身上其实没有什么痕迹，可是看着他端着鱼汤都在颤抖的双手，霍云儿哪里猜不出他经历了什么。

那样的颤抖，完全不是因为自责或害怕，那是一种本能，因为剧烈的疼痛无法克制的本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霍雨浩的脸颊趴进霍云儿的双手，他比身旁的孩子更明白，他的母亲注定要离开。

而与身旁的孩子相比不同的是，他有足够起死回生的能力，却不能够做出任何改变。

他在煮那碗鱼汤的时候，加入了几滴自己的血液，那并不好喝，他想要尝试将生灵之金注入其中然后缓解母亲的身体，剧烈的疼痛没有阻止他，阻塞的魂力也没有阻止他。

可是他的母亲轻轻的抚摸着他的手腕，拒绝了那碗鱼汤。

而下一秒，放在地上装着鱼汤的碗毫无理由的碎成了粉末，被滴入了血液的鱼汤在落入地面的下一秒就陷入了泥土里。

霍云儿对着一旁无措的孩子伸出手，戴雨浩听话的将手放入了母亲的手中，被母亲牵着，和大人的手放在一起。

“雨浩，你从来都没有错，不要怪自己。”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戴雨浩看着一旁埋头哭的不能自己的大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霍云儿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孩子不要恨父亲，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一旦她离开，小小的戴雨浩若是没有一个信念支撑，注定是走不下去的。

他的父亲没能照顾好他，那就作为他活下去的执念也好。

她知道她的孩子是那般的善良，有个活下去的目标，到底是好的。

但是她不能让戴雨浩去恨未来的他自己，他从来都没有错，未来的孩子哪怕因为再一次目睹她的死亡而自责，也不要再承受来自于过去的自己的恶意了。

霍云儿不是天真无邪的花朵，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会经历什么样的世界，挫折、揣测、恶意，什么都没能打到他，甚至是她的死亡都不会打倒他。

可是如果是来自于过去的自己毫无保留的恶意与否定，会击溃这个来自未来的孩子的。

他的一切，如果都被曾经的自己否定，那他还剩下什么呢？

霍云儿轻轻的抱着戴雨浩，温柔的和他说这些什么。

霍雨浩站在门口，封闭了感官，什么都听不到。

等到戴雨浩出来的时候，幼小的孩子扑入了他的怀中，放声哭泣着。

霍雨浩轻轻的抱住他，身体还在因为疼痛而颤抖，却小心翼翼的抱住过去的那个即将逝去母亲而无措的自己。

霍云儿到底还是死了，病痛折磨着她，无药可医的她到底没能扛过去，就那样在自己的孩子的哭泣声中不甘的闭上了双眼。

知道黑暗彻底笼罩的那一刻，霍云儿终于有些生戴浩的气了。

她不在乎自己这般苦楚，可是她的孩子因为父亲的不重视受了那般委屈，她是怨的。

可国家的将军，确实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所以霍云儿又是不怨的。

只愿她的孩子，能够远走高飞，去做那自由的鸟儿。

霍雨浩轻轻的用神力捧着霍云儿的灵魂，戴雨浩在一旁看着，并不打扰他。

菱形的冰锥将透明的灵魂包裹，然后缩小，最后成为戴雨浩手腕上的一条手链。

戴雨浩看着，轻轻的抚摸着简约的不能再简约的手链，上面只有那颗菱形的冰晶像是一颗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霍雨浩陪着他埋葬了母亲，公爵府内不会有人在意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小土包，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受尽白眼而后消失的小孩。

霍雨浩陪着年幼的自己，在母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再一次站起来，戴雨浩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难过了，我会为母亲报仇的，从今以后，我姓霍。”

霍雨浩被幼时的自己牵着，从后门离开了公爵府。

“公爵府，戴浩，我早晚会让他们为母亲赔罪的。”

他说的是他，不是他们。

小小的霍雨浩不奢望大大的自己能够帮母亲报仇。

母亲和他说了很多，多到他看大大的自己都带着怜悯，却又有敬佩。

大大的霍雨浩或许原谅了所有，小小的霍雨浩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但是他听从妈妈的话，不会去怪他。

大大的霍雨浩的心里住着大大的家，这个家里面包含了所有人，甚至是魂兽，只要是生灵，大大的霍雨浩他都在乎。

可是小小的霍雨浩不一样，他的心里只有小小的家，这个家里只居住着母亲和大大的自己，从此之后再不会有更多的人。

可他们到底是一个人，到最后的最后，小小的霍雨浩变成了大大的霍雨浩，小小的家变成了大大的家，原本只装得下三个人的家最后装下了整个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