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唐门

自从那日逼着神明回忆了幼时的仇恨后，霍雨浩能够感受到对方下意识的逃避。

就比如现在，他在河边烤着鱼，那人不再坐在身侧。

霍雨浩看着大人幼稚的将自己当作乌龟，躲进如同乌龟壳的茂密树枝里去。

“你再不下来，我以后都不给你吃烤鱼了！”

霍雨浩手里握着被串在树枝上烤好的鱼，站在树下。

神明没有应他，继续缩着。

“雨浩，你一直……在和谁说话。”

天梦冰蚕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霍雨浩愣住，看着树枝里躲藏的神明，不太能理解天梦哥的话。

这几天他一直无所事事的闲逛，漫无目的，神明不理自己后，他就在天梦哥的指导下尝试修炼。

效果并不好，毕竟天梦哥虽然是百万年魂兽，却从未了解过人类的世界，更不会知道人类的修炼方式。

但是霍雨浩还是被对方的问题问了一个怔愣。

“天梦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雨浩下意识看向树上的人，那个人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刻猛的松手，被扒拉开的枝条再一次挡了回去。

这人也真是，明明有精神探测，却要用扒开树枝的方式来窥探自己。

那人鲜活的，霍雨浩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自己的一场梦，或者是一个幻影，可是天梦哥这些天相处下来，也不像是会开这样的玩笑的人。

“呃……就是，雨浩，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往的经历，但是这些天你确实是在对着空气说了很多话，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天梦到关心不似作假，霍雨浩递出烤鱼的手下意识的顿住，然后慢慢的收了回来。

“我……一直在对着空气说话吗？”

霍雨浩皱着眉低头看着手中的烤鱼，又下意识抬头看向树枝。

那片衣角还在那里，像是故意的一般，告诉他，对方还在。

霍雨浩没想过如果这些只是自己的幻想的可能性，毕竟他的性子不像是会寻求这样虚构的角色的人，就算真的要欢喜，也该是和母亲相关的事情才对。

“天梦哥，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对着空气说话？”

霍雨浩赌气般咬了一口手中的烤鱼，皱着眉坐回火堆旁边。

他没有向那个人寻求答案，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的话，那对方说出的答案一定是他想要的。

低头吃着烤鱼，心中不知怎么蔓延出一个怪异的感觉。

幼小的他并不懂得那样的情绪是怎么样的，他只感到难过。

霍雨浩不经去想，如果没有对方，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拒绝唐雅拒绝的果断，因为他觉得，在还没有完全了解唐门的情况下，贸然因为对方几句话就加入，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他并不知道所谓的唐门绝学是什么，又为何适合自己，即便听过无数的传说，他也不敢相信。

哪怕唐雅姐姐和那位贝贝大哥哥对自己真的很好，他们的关心做不得假。

可是霍雨浩还是拒绝了，为什么？

吃烤鱼的动作早就停下来了，霍雨浩看着身侧的河面发着呆。

母亲的离去对他的影响是绝对的，而他之所以信任对方，也是因为母亲临终时的交谈。

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或许那个“霍雨浩”所说的，母亲让他不要恨所谓的父亲，要平平安安的长大才是母亲临终时说的话呢？

他因为自己的幻想而在大脑中更改了母亲的遗言。

细想起来，这些天，其实那个人什么都没做，除了无法离开他，被迫陪着他以外，对方不会对自己遇到的危险做出过多的反应。

甚至连天梦哥出来的时候，对方的表情也很奇怪。

霍雨浩感觉自己的大脑要炸开了，这一瞬间，很多荒谬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

天梦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慌乱的试图将他拉回精神之海安抚，却被他隔绝。

“雨浩！真是好巧。”

唐雅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霍雨浩愈发分散的思绪，将霍雨浩拉回现下。

“唐雅姐姐，你们狩猎完魂环了。”

霍雨浩回神，起身的时候被唐雅抱了个满怀。

“是啊，可不容易呢。”

唐雅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将人放开，刚才一激动冲过来把人抱住，说起来还怪尴尬的，唐雅到底是因为动了招揽的心思，下意识的对这个乖巧的小孩上些心。

而且一个没有亲人的孩子孤身一人来星斗大森林狩猎魂兽，唐雅确实又些佩服和心疼对方，虽然这个孩子似乎很喜欢对着空气说话。

“话说，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唐雅的询问让霍雨浩下意识的回响起刚才的事情，他下意识的往树上看去，除了衣角以外还看到对方的些许发丝。

想到天梦哥的询问，霍雨浩看向唐雅，犹豫着开口。

“唐雅姐姐，你能看到树上的人吗？”

唐雅顺着他刚才的方向看去，除了微风吹动树叶以外，什么都没有。

见她摇头，霍雨浩下意识的又看向贝贝大哥。

几乎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霍雨浩不由的有些迷茫。

他承认，自己刚才拒绝进入唐门，也拒绝去史莱克，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树上的那人。

他好像，下意识的想要和对方呆在一起。

唐门的传说即便他在公爵府过的并不好也听过不少，史莱克更是名镇大陆，霍雨浩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天赋极差，先天魂力只有一级。

所以，就算唐门已经没落，也不是他能够接触的，他更是没有信心去那个传说中只培养怪物的学院上学。

所以他拒绝了，哪怕唐雅说唐门绝学很适合他，他也拒绝了，转身牵着那人就走。

而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那人是不存在的，他们看不到他。

霍雨浩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感想，他下意识的看向唐雅，眼中的无措让少女看的清清楚楚。

“怎么了吗雨浩，是树上藏了人吗？可能是藏的太好了，我和贝贝不太会捉迷藏啦。”

霍雨浩看着对方试图安慰自己，又转头去看树枝上的人，那片衣角和那抹发丝明晃晃的，怎么可能是藏的太好呢？

“唐雅姐姐，如果说，有一个对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是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他……”

霍雨浩没有再说下去，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所表达的意思。

毕竟他有些奇怪的举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那就去问问他吧，说不定是因为他的实力太强，不想让除了你之外的人看到你呢？如果只有你能看到他的话，那说起来，他还是对你而言独一无二的呢！”

唐雅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失落之极的样子她看在眼里，想来这个孩子的曾经必然是吃了苦头的，唐雅几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犹豫和自卑，这么乖巧的孩子，唐雅不希望他因为她和贝贝的否定而陷入自我怀疑。

霍雨浩听着她的话，又下意识的看向树上的那个人。

“可是……我和他吵了架，还是我……单方面的……”宣泄。

霍雨浩像是被那抹衣角灼伤了眼睛，烫的他猛地收回视线。

好奇怪……心底的那抹恐惧，为什么会？

年幼的孩子因为母亲的离开，再也不想失去自己信任的人了，即便那个人算不上家人、朋友，更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雨浩，人总喜欢思考，因为思考，所以成长。可是有的时候，我们也会胡思乱想，如果只是自己胡乱猜忌，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的想法和感受，如果他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那就不要犹豫，去和他说清楚，吵架了，我们就去交流，对了就确定，错了就道歉，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唐雅抓着面前的少年的手，贝贝站在她的旁边，笑着看向霍雨浩。

怎么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那样用话语化作利刃刺穿对方的心房，怎么可以做到毫无顾忌的去聊天呢？

他做不到的啊，他没有天赋，实力比对方差多了，哪怕知道那个人是未来的自己也不敢相信，对方太优秀了，甚至优秀到连替母亲报仇的事情都要搁置在后。

霍雨浩根本不敢相信对方是未来的自己，他怎么会忘记公爵府对母亲做了什么呢？

霍雨浩想着，内心突然传来一阵凉意，恍惚间他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如今的他，根本无法共情未来的自己，也不能理解战争的局面有多么残酷，他的眼界限制了他的视线。

霍雨浩看着面前的唐雅，对方脸上的担忧那样真实，他到底该怎么办。

“唐雅，我的天赋很差，先天魂力只有一级，甚至武魂修炼也……这样的我，即使加入唐门可能也做不到振兴唐门这样的壮举，我没法提供什么价值的。”

对于此刻的霍雨浩来说，对方给予了什么，他必定要付出些什么，而对方给的太多，他承担不住，所以他下意识的逃避，追逐着未来的自己的身后，将其他人忘却脑后。

“天赋只是成功的一部分，小兄弟不必着急，以前应该也没有人指点你修炼，教你合适的功法，凭借自身从一级到现在获取魂环，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贝贝如沐春风的声音让霍雨浩下意识的看向他。

“不必自怨自艾，若是你想，加入唐门后，我和小雅都会帮助你。”

贝贝几乎确定唐雅是对这个小孩上了心的，他也对这个看起来乖巧实际内心敏感的小家伙感到好感。

“就是啊雨浩，别担心啊，哥说了，哥以后肯定带着你踏上那条道路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天梦冰蚕在精神之海里面蹦跶，对着幼小的精神体又揉又捏。

“振兴唐门，是我作为唐门门主必须承担的责任，但这不意味着，雨浩你也要顶上这样的重任，倘若你成为了唐门弟子，努力修行唐门功法，使用唐门绝学，这就是振兴宗门的一大步，所以不必忧心，雨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我的弟子，教习你唐门绝学，当你的一位老师。”

霍雨浩从来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孩子，若非公爵府内上一辈的恩怨冲突，他断不会被波及如此。

这样的情况下来，如何选择，霍雨浩的心中其实已经明了。

他却迟迟做不出决定，下意识的看向树上的人。

“霍雨浩”其实想要这样一直缩下去的，那日幼小的自己的质问，字字泣血，让他无处可逃，最后不了了之。

而现在，仿佛一切都指向了他。

明明是过去的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做出的决定，此刻却固执的希望他给出答案。

这样的干涉在“霍雨浩”看来已经违背了考核的初衷，却完全没有任何警告和限制。

所以，这是霍雨浩在做选择，也是“霍雨浩”在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