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第一天早上,谢钧淮就骑马带着原班人马撤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我,也没有和负责流放的官兵嘱咐什么。
是,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和我走近了不利于他在朝堂的风评,可于公,他曾跟着我父亲学了三年兵法,如今照料我一番也算全了恩情,不算得太过薄情寡义。于私,我对他有过些小儿女情谊,希望他能对我特别些。
可他什么都没做,我也什么都没说。
手脚都带着镣铐,前行很困难,官兵起初还好说话,过了日头只丢过来一个馒头,连水都没有,神色是显而易见的鄙夷——卖国贼。
我没与他们争,怕刚开始谢钧淮在的时候能带走的财宝和那些纸也带不走了。
但将军府历来有忠仆,管家王叔看不过眼,将他的半个馒头分给我。厨房管事徐嬷嬷暗自甩眼刀,低斥官兵狗眼看人低,嘴里碎碎念着骂。
没有人感到羞愧,大家都不相信父亲会通敌,绝对是遭人污蔑,他们偷偷将父亲的政敌拖出来都骂了个遍,一腔热血地说要替父亲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可我越听心越凉,他们把所有人说了个遍,可偏偏没说皇帝。
谁污蔑人都可以,都有机会翻案。
可是皇帝呢?皇帝不待见你,裁决者要污蔑你,怎么办呢?
甚至连下一任皇帝都不会为之翻案,有悖孝道。
晚上早已手脚酸软,腕骨被磨蹭了一天红肿不堪,嘴唇也开始干裂。
饭没吃饱自然也没睡好,到了第二日官兵的态度更加恶劣,许多话都没避着人讲,也许是上位者的态度让他们更加看碟下菜,而将军府就是没有翻身之日的耻辱。
官兵卖国贼、呸,全靠咱子民的命换来的将军头衔,亏得老子之前还那么崇拜他,真是恶心!
官兵娘批的,老子亲戚还说想去参军,格老子的去他手底下练个几年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了!
官兵就是啊,瞧皇子殿下也是待了三年返京就再无联系,一看就是知晓了内幕,大将军,我呸!败类!
南风闭上你们的狗嘴,我父亲为国征战以命搏敌的时候尔等在何处?你以为你们的平安享乐是谁拼来的?高高在上只会争夺权利的皇帝皇子吗?!
眼泪夺眶而出,父亲遭受侮辱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南风…你们凭什么说他?他从没有做过伤害你们的事,父亲至纯至善,他没想过触碰权利,他只是想守护这里的百姓,他只是想和平,——他有什么错?
官兵的声音消失了。荒谷里只有我带着哽咽的声音环绕。
就在这时响起一声嗤笑。
官兵把通敌说得真好听,真不愧是曾经将军府的大小姐,有遗父之风啊。
我愣住了,遗父,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流放吗,为什么父亲死了。
我抬起眼错愕地看他,长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父亲那样精忠报国的人都死于上位者的猜忌,这个世道有正义可言吗?这个世道需要正义吗?
官兵仔细瞧来这大小姐皮肉倒是不错,不如从了我们哥几个疼疼你啊?
官兵王兄这主意好,军中进来是有些缺人了,不过还得向上级打个汇报。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眼睛通红呆愣无措站着。
管家和管事却一个一个冲上来。
王叔是我父亲救的书生,乡试第一名,来京路上被土匪打劫,险些丧命,父亲赴任路上救下他,他就硬要跟着父亲,放弃了大好官途。但他写的一手好文章,父亲呈上的奏折多半出于他手。
徐嬷嬷是皇宫里出来的大宫女,心里头藏着点秘闻,就跑得离京城远些嫁了人,丈夫因冤假错案入狱,是父亲明察秋毫替她捞了人出来,但只剩下一口气,父亲又替他治病硬生生叫他活了好几年。
因为她丈夫是我父亲手底下的兵。仅仅只是一个小兵,连十夫长都不是。
父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叛国呢。
那天死了很多人,徐嬷嬷死了,王叔死了,也不是死了,只是官兵一手一下将他们打残,就丢路边不再管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下一个驿站的,只是感觉有什么在心口烧,愈演愈烈。
第三天早晨,我已经身心俱疲,有点想随大家去了,又想起大仇未报心火烧燎不能平。
在我生平最狼狈的时候,谢晟和出现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官兵太子殿下。
官兵恭恭敬敬地请安,我也跟着跪下。
谢晟和翻身下马折扇挑起我下颔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轻佻一笑。
谢晟和人我带走了。奉安,去查查都有谁对小姐不敬,杀了丢路边。
谢晟和云知,若要取个假名你意下如何?
我看着谢晟和的侍卫像官兵对待将军府家仆一般对待他们,心头一跳,他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我要报仇的第一件事。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南风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