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徐知蕴翻看过敬事房的记档，这竹青本是文贵嫔身边的一等宫女，被文贵嫔举荐伺候皇上，可是也并不得宠，瞧着今日的情形，怕是皇上早就忘了后宫还有这么一个人。

连身边贴心人都这样容不下，平日里倒是瞧不出文贵嫔是这样的人。

之前在宫里，提起文贵嫔，人们都说她温柔和善，比起性子安静沉默的吴贵嫔，她不仅不苛待她宫中的低位嫔妃，还会替她们出头，是顶好的主位娘娘。

如今瞧来，这话也很是不尽不实。

同住储秀宫的祥嫔与张美人也都来了，还有陈容华，柳婕妤等人，也都纷纷赶来凑热闹。

文贵嫔笑吟吟的对竹青说：“你瞧，今日不仅陛下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有赏赐，还有这许多人都来贺你，你只管安心养着，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采女妹妹”漱嫔也附和道：“这宫里都知道，贵嫔娘娘最是宽和，妹妹在这储秀宫，可是天大的福气，如今妹妹怀了孕，连宁妃娘娘都亲自来瞧妹妹，这福气，可真真是叫姐姐羡慕了呢”

竹青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文贵嫔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你那日，不是还提起你的好姐妹，今日可巧宁妃娘娘在，你倒是能亲口问一问”

竹青几不可见的瑟缩了一下，她极力的掩饰自己的惶恐，开口道：“是…宁妃娘娘，嫔妾斗胆，昔日嫔妾曾有一个同乡，名叫采菊，可后面各自分了宫室，便不曾见过，前些日子嫔妾听闻采菊分去了瑶华宫当差，嫔妾斗胆，求一求娘娘的恩典，叫嫔妾见一见采菊说说话”

张美人眸光微动，笑着说：“常听闻孕中的妇人多思，想必采女妹妹是想家了罢”

徐知蕴缓缓的摸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片刻后唤佩玉上前，佩玉本就掌管着瑶华宫的人事，此刻不卑不亢的回道：“禀娘娘，瑶华宫中的确有一名为采菊的宫女”

徐知蕴扬唇一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青采女想见她，只管来瑶华宫便是了”

文贵嫔顿了一下，才道：“娘娘这般体恤你，竹青，你还不谢过娘娘”

竹青却似乎并没有那般欣喜若狂，徐知蕴又坐了片刻也便走了，身为妃位娘娘，她能来瞧一瞧已经是给足了储秀宫颜面，确实不必再多坐多久。

待回了瑶华宫，她屏退宫女，吩咐佩玉：“去仔细查查采菊，再叫个妥帖的人，盯紧了她”

“是”佩玉应下，旋即明白她的意思：“娘娘是说，恐文贵嫔借着青采女的孩子，陷害瑶华宫？”

“文贵嫔连衣食住行都不肯好生照顾竹青，又哪里会管她是不是想念同乡，况且……”她冷笑一声：“今日若是我将采菊送去了储秀宫，来日她的孩子有什么事，便尽可以推到我们头上，她的算盘倒是好，借此拉下本宫，说不定还想去母留子，叫自己养着这孩子”

她实则十分不欢迎竹青，但今日文贵嫔将话说到那个份上，若是不让她来，便似乎落实了她不体恤怀孕的宫嫔。

文贵嫔此次必定图谋甚大，其实她也能理解文贵嫔，她明明和顺贵嫔同个位分，却一直备受欺压，这次只要她抓住机会身边有了孩子，说不定就能晋一级位分，到时候为着孩子，皇上也会多来储秀宫几次。

只是……

“愚蠢”徐知蕴冷笑一声：“晋了位分又如何？许修媛是九嫔之一，可你看她敢在顺贵嫔面前端出几份架子？”

许修媛是身体不好，可是她甚少在人前露面，只怕和皇后一样，为着是不触顺贵嫔的眉头。

顺贵嫔的姐姐是信王妃，当年那些旧事，如今自然无人敢提，但是承恩公府是从这些事里更进一步的，徐知蕴不会不知道。

当年若不是自己姑母扶持了当今陛下，又有先帝的姑母安阳大长公主在一旁支持，如今的龙椅上坐着的，就是信王了。

可是信王从储君变做王爷，这些年也一直不曾真正甘心。

顺贵嫔是昌平伯府献上的，究竟是因为瞧着皇上登基立刻献女表忠心，还是为了叫顺贵嫔刺探机密图谋更大，谁也说不清。

只是徐知蕴思忖着，还是后者多些。

顺贵嫔便是再得宠，贵妃之位也就到头了，后妃的娘家，哪里有皇后的娘家更贵重？

文贵嫔看不明白，她们这些人能不能压过顺贵嫔，与位分与孩子都没有关系，只要信王府倒了，顺贵嫔又算得了什么？

佩玉只专心的沏茶，徐知蕴轻声说：“你先去教一教采菊，该怎么样说话，叫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是采菊当真无辜，只是文贵嫔想用采菊来对付自己，那她说不定还能保下采菊一条命。

若是采菊也居心不正，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采菊并不知道这些主子间的事情，她在瑶华宫负责打理花木，正修剪院里的樱树，就瞧见一个素日与她关系不错的小宫女忙忙的走过来：“采菊！你快些去，蘅芜姐姐要见你呢！”

采菊一愣，立时放下手里的东西，一面拿干净的帕子擦手，一面问：“好好的，蘅芜姐姐寻我做什么呢？”

“我哪里知道”那小宫女推她：“你只快去吧，别叫姐姐等你”

瑶华宫的主位宁妃是正二品妃位，按宫规，有八个一等宫女伺候，这八个宫女都是太后娘娘亲自挑来的，分别是蘅芜，春信，雪消，玉醉，时清，玉露，半夏，花楹，平日里这些大宫女只负责伺候主子，采菊与她们打交道的日子不多。

对她这样的小宫女来说，皇上啊娘娘啊是很尊贵，这样的贵人是瞧不见她们这些卑贱的宫女的，真正决定她们过的好不好的，恰恰是这些宫妃身边的贴身宫女。

待进了屋子，却瞧见不止有蘅芜，连娘娘自娘家带进宫的佩玉也在，采菊扑通一声就跪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竟然惊动了佩玉。

她怕自己被赶出去。

在瑶华宫，她虽然只是小宫女，不能近身伺候主子，可是宁妃很和气，从不肆意打骂宫女，掌事宫女佩玉和同玉也都和善，这是宫里难得的好地方。

采菊舍不得这里的好日子，更可怕的是，从东西六宫被赶出去的，一般都是犯了大错的宫人，再回内侍司，她们比蝼蚁还不如，只怕立刻就会被派去做最繁重的杂役。

“你起来罢，不必这样”蘅芜笑了笑：“今日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宫里的青采女有了身孕，她平素与你有交情，今日还特意问起来你”

采菊颤巍巍的：“两位姐姐，奴婢不敢胡说欺瞒姐姐，我们原是同乡，之前在内侍司学规矩时的确有些交情，可后来各自分了宫室，也就不怎么见了，她被分去储秀宫，奴婢之前是服侍去了的芳嫔小主的，后头有幸来了瑶华宫，娘娘宽仁待下，奴婢感恩戴德，万万不敢做背弃娘娘的事”

“你知道这些，那便好了”佩玉口吻淡淡的：“今日在储秀宫，青采女还提要见一见你，娘娘是仁厚的人，特意叫我来同你说，若是青采女要见你，你只管去回了我或者同玉，可不要自己私下见了，青采女如今身子金贵，有了闪失，你可担待不起”

采菊在宫里也待了不短的年头，如何不懂，连连对着主殿方向叩头。

 这宫里提起孩子来，那可是再敏感不过的话题，因着皇嗣所引起的争端也从来都不少。

先帝时，张德妃因着难产丧命，宫中便被大为肃清一番，田昭仪和刘婕妤都被废入冷宫，再后来宠极一时的纾贵嫔小产，更让信王生母贤妃连降两级。

这些娘娘们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中丧命的宫人更是无数。

竹青此刻满心都是惶恐，好在佩玉这话也间接表明了，只要她不做背叛瑶华宫的事情，总不会牵连到她。

这便够了。

她并不想借着昔日姐妹去攀什么高枝，能多攒些银子，熬到放归出宫，也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