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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号

浊河引

悠悠青史,帝王孜孜以求者,首推如何成就至圣贤君之伟业,此乃帝王之天字一号难题。那么,这其二呢?傅天纵心下以为,乃是如何当好那圣君身后的继任之君。

  他的父皇神皇傅槐,仿若天命所钟之人,御极五十载,以非凡之谋略与铁腕手段,将昔日孱弱微小的大越,缔造成广袤无垠、繁荣昌盛且尊崇神权的庞大帝国。在这片广袤大陆之上,但凡风之所至,皆为神皇之臣民,亦为其虔诚之信徒。时常可见那些笃信至极的子民,从极北严寒的不夜府,或是遥远南端的蓬莱府启程,一路三步一叩首,无畏风霜侵袭,跋涉万里之遥奔赴帝京府,只为能在长明宫的坤元门前,遥遥瞻仰神皇那令人敬畏的雄姿英发之态。

  神皇之威名与声誉,恰似凌厉长箭,深深刺入每一位大越子民的心田,令人越想挣脱,却越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于内,百姓尊崇有加;于外,四海咸来臣服;朝堂之上,大权紧握在手;岁月悠悠,又得长寿安康之福。父皇这一生为帝,实在是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堪称后世帝王之楷模典范。

  傅天纵便在父皇这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木的荫蔽之下,一路成长起来。然而,他却惊觉自己仿若一只困于牢笼的飞鸟,始终无法挣脱这巨树投下的浓重阴影。诚然,他自幼便展现出聪慧机敏之质,五岁之时便能出口成章,十岁之际已然能百步穿杨,在众多皇子之中堪称佼佼者。但当他站在汇聚万千气运、光芒万丈的父皇身旁时,却又显得那般平庸无奇,黯淡无光。

  他对父皇怀着深深的敬仰之情,可这份敬仰之下,亦潜藏着难以言说的畏惧。虽说父皇向来待他不薄,甚至早早为他精心铺就了通往那至高无上尊位的夺嫡之路。十岁那年,便让他拜于当世大儒吕珩门下潜心修习;十五岁时,便册封他为宸王,恩宠有加。此后漫漫岁月之中,但凡有皇子妄图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皆会被父皇毫不留情地严厉打压。

  但傅天纵内心的恐惧却从未消散,他惧怕直面父皇那与生俱来的神圣威严之气,更害怕听闻那些环绕父皇的颂扬天音。因为他心底清楚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介庸常之人,终其一生或许都难以企及父皇所创下的那些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丰功伟绩。

  父皇曾言,只需守好这锦绣江山即可,况且还有吕珩在旁辅佐。傅天纵深以为然,在他心目之中,丞相吕珩宛如仙人下凡,超凡脱俗。吕相仅凭一己之力,便成功压制住朝堂之上四大家族的嚣张气焰,稳稳地替父皇执掌着朝堂权柄,使其固若金汤。

  自古以来,君相之间极易互生猜忌,但吕珩对父皇的忠诚之心可昭日月,肝胆相照,父皇对他亦是毫无疑虑。故而当傅天纵求娶吕珩长女吕绛为妻时,父皇竟全然未曾担忧外戚专政之隐患,反而欣然抚掌大笑道:“也唯有吕相悉心教养出来的女儿,方能配得上未来的神后之尊位。”

  吕绛恰似其父一般,生就冰雪聪明之质,时常在傅天纵身旁出谋划策,进献诸多良策佳计。身为皇室内最为贤良淑德的宗妇,她不辞辛劳,操持王府上下内外诸事,更为傅天纵诞育三子一女,可谓功不可没,贤名远扬。

  傅天纵就这样安安分分地做了将近二十载的宸王,只因父皇在上,如同一座巍峨高山,令他丝毫不敢生出贪权之念,亦不敢对那至高无上的龙椅有任何非分之想。毕竟,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认定未来的神皇之位非他莫属。

  在傅天纵为数不多的幻想瞬间里,他曾暗自思量,有吕珩这般贤能的丞相从旁辅佐,又有吕绛这样的贤后在身后支持,即便自己难以成就宏图伟业,但守住父皇辛苦打下的这万世基业,总归还是能够做到的。

  然而,命运无常,现实却无情地给了他沉重一击。赤龙四十四年,吕相溘然病逝,朝堂之上瞬间风云变幻,再无人能够制衡氏族势力的急剧膨胀。他心怀惶然,向父皇问询应对之策,而这位一生纵横捭阖、无所不能的神皇,此刻却只是神色凝重地对他说道:“纵儿,或许你往后的日子,将会艰难重重啊……”

  迷茫不知所措时,那颗一直庇佑他的大树也渐渐枯死,最终倒塌于赤龙四十六年的早春。大越的神了结了凡间的俗业,化为尘土没入云天。

  而他留给傅天纵的,是大夜弥天的氏族,是哀声四起的阡陌,是蠢蠢欲动的异族。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葬送父皇的基业,守住大越的辉煌?

  傅天纵初即位时,也曾满腔热血。后来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选哪条路,几乎都是死局。他最敬爱的父皇享受了所有的功绩与荣耀,却又把一个个隐忧沿着时间投掷,最终在他成为神皇后恣意张狂地显露。

  父皇,您真的爱我吗?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来承受这掌握王朝命运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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