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很寻常的下午。
“天梦哥。”他唤我,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要走了。”
“去哪?”我站到他的面前。
其实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可我还是问出来了,或许是不甘心,亦或许,是想让他亲口对我说出这个答案。
“神界。天梦哥,我已经和帝天打好招呼了...好吧,即便不打招呼,如今的你,也不是谁能欺负的。世间无不散之宴席,哥,你的未来不应该圈禁在一方小世界里,离开我,你会更自由,我不能那么自私。”
他悠远平静的眸光打在我身上,我看着他的双眼,我知道他没有在看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片刻后,点点头。
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所以我也无法向他解释,我想要的自由其实很小,不过方寸之余,只要能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对我,你可以自私一点。
他真正离开的那天,我站的很远,天空上神界之门缓缓打开,我远远地看到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走进那扇恢弘而神圣的大门,清瘦的背影逐渐消失。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一生,实在漫长而枯燥无趣的一生......
我是极北之地的冰蚕,是食物链的最底端。
可我又是大陆史无前例的百万年魂兽。
所以我是遍布极北冰原的庞大冰蚕族群中,最幸运的那只。
可,当拥有稀世珍宝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守护力量时,我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顶级掠食者觊觎我的力量,先是极北,再是星斗核心区。
我被自己困住了,或者是,被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困住了。
被金眼黑龙王亲手镇压进湖底的那一刻,我只看到了天空。
碧蓝如洗,也像被我吞噬掉的冰髓,冰冷而沉郁。
那时我想,不如当一条普通的冰蚕,普通的活着,普通的死去。
被汲取力量的痛苦可以忍耐,毕竟兽神不想我死,死了,能量回归天地,他们怎么突破瓶颈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麻木地睡着,麻木地醒来,浑浑噩噩,灵魂就像一眼就望到头的贫瘠而无望的土壤。
可能过了五年,也可能过了十年。
我的幸运又发挥了作用。
我被一位少年指名要了回去。
他是魂灵体系的创始人,虽然他自己不那么认为,只说这是一位老师交给他的。
可不论如何,帝天很看重他,他是魂兽的希望。
以我衰败之身,换他们的未来,划算至极。
所以他救回了我。
他接我回去的那天,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颤抖、欣喜、无措。
我疑惑,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想要我?为什么...分明是欣喜的语气却莫名透着难过?
疲惫使我无法开口,只能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仔细地、小心地看着他。
他将我放进在他那浩瀚无边的识海中休养生息,用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温养我的躯体。
熟悉的困意袭来,我再次陷入沉睡,只不过这次,暗无天日的世界照进来一束光。
我虽沉睡,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有一段时间,他陷入沉睡,识海以他的潜意识构建出梦境,欢快明亮的伊甸园的基调是绝望和悲伤,他似乎被困住了。
那一次我醒了,我想帮他,因为我也曾被困住,是他救了我,这次,换我救他。
可他不是我,也不需要我。
倒是沉睡多年的我,不知何时,在他的细心温养之下竟然进化了。
庞大却孱弱的躯壳轰然倒塌,凝聚、化茧、破茧。
新的身躯很强,进化出攻击能力,强到足以媲美大陆前三的凶兽。
放在多年前我或许会激动、兴奋,事实上,我确实很激动,但激动的不是自己脱胎换骨。
而是——此刻的我,应该拥有成为他第一个魂灵的资格了吧?
为了巩固修为,我怀着这种忐忑而期待的心思很快再次陷入沉睡。
然,苏醒前夕,我随着那些孩子一起,窥视到了他的过往。
那是他主动展示给众人的,没有屏蔽我,或者说,他认为沉睡下的我无法看到,可是我看到了。
于是一切的一切有了解释,广袤的识海,强悍的力量,熟稔的称呼,以及初见时,他眼底化不开的思念和悲伤。
长年累月的沉默令我仍然沉默,仍然沉睡。
原来不是我。
原来,他看的从来不是我。
后来,他将我唤醒,去拯救那些记忆中的魂兽。
“也就是你们。”
从遥远回忆中脱离,金发青年向面前绝美清冷的女人说:
“你不用谢我,救你们,是他让的,但原因,我不知道。”
“好奇怪的人。”清丽脱俗的冰天雪女微蹙秀眉,“明明我们素昧平生。”
“也不见得。”天梦冰蚕笑了笑:“或许,你上辈子认识他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雪帝失笑,复问,“那你为什么没跟着他去呢?”
“因为他不想。”
他认为我想要自由。
可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在他身边。
“他活着,我也活着,你们也活着,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他现在在哪?”
“他走了。”
“去哪了?神界?”
“对。”
“我想见见他。”
天梦冰蚕忽然笑了,“那就努力成神吧。”
“你不想见他吗?”
“......”
想。
可他是一束不属于我的光。
阳光普照万物,我是万物之一。
美丽的蝴蝶浴光而舞,和光同尘。
他身边早就有了一只耀眼的蝴蝶。
而我只是一只灰扑扑的、不起眼的飞蛾。
我爱他吗?不知道,或许很爱,或许不爱。
但是我想,飞蛾终其一生都是向往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