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门前那场如同风暴般的对峙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穆沐冰封的心湖表面久久未平。唇瓣上残留的刺痛感和那份被强行唤醒的、令人心悸的灼热感,如同烙印般清晰。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画室那片冰冷的银灰里,试图用颜料和画笔重新构筑被撞裂的冰墙。
然而,预想中的信息轰炸并未再次袭来。黄子弘凡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沉寂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清晨,穆沐的手机屏幕在调色盘旁亮起。
【07:15】陌生号码(新):早安。北京今天有雨,出门带伞。[图片:窗台上挂着的水珠,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图片是手机随手拍的,构图随意,甚至有点虚焦,带着清晨的慵懒和真实感。
穆沐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三秒。指尖无意识地在钛白颜料上划了一下。没有拉黑,也没有回复。她放下手机,继续调色。
中午。
【12:30】陌生号码(新):[图片] 排练厅盒饭。今天的鸡腿居然没糊!感动![捂脸]
图片里是一个打开的快餐盒,一个卖相尚可的鸡腿躺在米饭上,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音符的乐谱。
穆沐看了一眼,嘴角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拿起画笔,蘸取刚调好的冷灰,落笔在画布上。
傍晚。
【18:50】陌生号码(新):[视频] 阿黄(猫)试图教隔壁老王(狗)弹钢琴。教学成果:老王啃了琴凳一脚。[捂脸]
视频很短,十几秒。胖橘猫煞有介事地用爪子拍打琴键,发出不成调的噪音。旁边一只金毛犬一脸懵懂地看着,然后凑过去啃了一口琴凳腿。
穆沐正端着水杯喝水,看到视频里那只傻猫,差点呛到。她放下杯子,咳嗽了两声,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杯壁。依旧没有回复。
这种低频率、低压力、带着生活烟火气的碎片分享,像细小的水滴,开始无声地渗透进穆沐原本封闭的日常。没有追问,没有期待,更没有压力。他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分享着他世界里那些微不足道、却又鲜活真实的瞬间。像一个……隔着安全距离的、安静的邻居?
穆沐紧绷的神经,在这种不温不火的节奏中,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丝。她依旧沉默,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和防备。偶尔,她的目光会在那些信息上多停留几秒,甚至……会点开视频看完。
一周后。798艺术区,一家新开的独立咖啡馆。
穆沐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这里光线好,安静,咖啡豆品质稳定,是她处理一些线上工作的固定据点。她戴着耳机,对着平板电脑处理一封画廊邮件,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香和烘焙甜点的暖意。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穆沐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黄子弘凡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但遮不住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沉重设备包、拿着录音笔的助理。
他似乎没注意到穆沐,径直走向吧台点单。声音不大,但穆沐能清晰地听到他清亮的嗓音:“两杯美式,一杯加冰,一杯热。再来块……嗯,红丝绒蛋糕吧。”
点完单,他随意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穆沐这边时,极其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带着点惊讶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咦?穆老师?这么巧?”
他走过来,在穆沐斜对面的空位坐下,动作自然得像是老朋友偶遇。助理则识趣地坐在了另一张桌子。
“在忙?”黄子摘下帽子,随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坦荡,带着点工作后的疲惫感,“我刚在附近录个外采素材,嗓子快冒烟了,进来喝点东西。”他指了指吧台方向。
穆沐看着他。他脸上带着自然的、工作状态下的倦意,眼神清亮,没有任何刻意的热切或闪躲。仿佛真的只是一场纯粹的偶遇。
“嗯。”穆沐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重新将视线投向平板屏幕。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平板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
黄子也没再多话。他的咖啡和蛋糕很快送上来。他拿起冰美式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一声。然后拿出手机,似乎开始处理工作信息。助理也在一旁低声和他确认着什么。
咖啡馆里恢复了安静。只有舒缓的音乐流淌。
穆沐的注意力却很难再完全集中到邮件上。斜对面那个安静喝咖啡、偶尔低声和助理交流的身影,像一道无形的磁力场,微妙地干扰着她的思绪。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存在的气息——淡淡的皂粉味混合着冰咖啡的微苦。他偶尔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他手指敲击手机屏幕的嗒嗒声……
她端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试图压下那份莫名的不自在感。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老板——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抱着把木吉他走了过来,熟稔地跟黄子打招呼:“嘿!黄子!好久没来!录完了?来一段?”
黄子抬起头,笑了笑,似乎有些犹豫地看了穆沐一眼,然后才接过吉他:“行啊,随便弹弹,正好歇会儿。”
他抱着吉他,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试了试音。然后,一段流畅而温柔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不是他专辑里那些激昂或深情的歌,而是一首经典的、带着慵懒爵士风的《Fly Me to the Moon》。他弹得很放松,嗓音低沉而随意地跟着哼唱,没有舞台上的炫技,只有一种闲适的、分享音乐的愉悦感。
音乐声不大,却清晰地萦绕在小小的咖啡馆里。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拨动琴弦的手指上,勾勒出温暖的光晕。
穆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平板屏幕上移开,落在他身上。看着他专注而放松的侧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这一刻的他,褪去了舞台上的光芒万丈,也褪去了画室门前那种近乎偏执的炽热,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对音乐的热爱和享受。像波士顿雪夜里那个抱着吉他、在她画室里哼唱的少年。
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触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微澜。
一曲终了。咖啡馆里响起零星的掌声。黄子放下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再次扫过穆沐这边。
穆沐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在杯壁上敲击了两下,仿佛在应和刚才的某个节拍。
“弹得不错。”咖啡馆老板笑着拍拍黄子肩膀,“就是琴有点潮,音色闷了点。”
“是吗?”黄子站起身,走到穆沐桌边不远处那架作为装饰的旧钢琴旁,随手按了几个琴键试音,“嗯,是有点。湿度影响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老板交流。
他按下的几个音符,恰好是刚才《Fly Me to the Moon》里的一段旋律。
穆沐的指尖,再次无意识地、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与刚才他按下的音符微妙地重合。
黄子似乎并未察觉,转身回到自己座位,继续喝他的冰咖啡。
又一周后。周末傍晚。后海附近一家私密性不错的私房菜馆。
包厢里暖黄的灯光下,气氛轻松融洽。齐思钧做东,攒了个小局。除了黄子弘凡,还有郭文韬、唐九洲。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大家边吃边聊,话题天南海北。
穆沐坐在齐思钧旁边(之前一个活动认识的),她是被齐思钧以“新展合作方想认识你”的名义硬拉来的。她到的时候,黄子已经到了,正和文韬低声讨论着什么。看到她进来,黄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极其自然地、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点了点头:“穆老师来了。” 然后便继续和文韬说话,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整个饭局,黄子弘凡表现得像一个普通朋友。他依旧是那个活跃气氛担当,语速飞快地讲着录节目的糗事(被唐九洲疯狂吐槽),分享着最近排练音乐剧的趣闻(被郭文韬精准吐槽某个动作像机器人)。他妙语连珠,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也时不时照顾着桌上其他人,给离得远的递纸巾,帮齐思钧倒茶。
当话题转到穆沐即将开幕的《静默的潮汐》时,黄子弘凡也自然地加入了讨论。他不再是那个莽撞闯入她世界的少年,而是以一个懂行且尊重的旁观者姿态,认真地询问着布展理念和作品细节,言语间带着真诚的欣赏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穆老师这次的主题很深刻啊,”齐思钧适时地接过话头,看向穆沐,“那种时间流逝下的静默力量,挺震撼的。”
“嗯。”穆沐点头。
“黄子之前还跟我提过,说特别想去看看。”齐思钧笑眯眯地,像是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黄子弘凡立刻接话,语气自然坦荡:“对,听小齐哥说概念就觉得很棒。不过开幕那天我正好在外地排练,赶不回来,挺遗憾的。”他看向穆沐,眼神清澈,“预祝穆老师展览成功!”
穆沐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器的微凉。她微微颔首:“谢谢。”目光掠过黄子平静带笑的脸。他坐在她斜对面,隔着圆桌的距离。灯光下,他的眼神干净,笑容真诚,没有任何逾越。像一个真正欣赏她作品的、普通的朋友。
席间,服务员上了一道辣子鸡丁。红彤彤的辣椒铺满了盘子。齐思钧热情地招呼大家尝尝。穆沐不太能吃辣,象征性地夹了一小块。辣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到了她的手边。
穆沐抬眼。
是黄子。他正侧身和旁边的唐九洲说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这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顺手。
穆沐看着那杯冒着丝丝热气的蜂蜜水,又看了看黄子专注和唐九洲说话的侧脸。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停留了片刻,最终没有推开。
饭局接近尾声。大家聊得兴起,小齐提议喝点酒助兴。服务员拿来一瓶清酒。
“穆老师能喝点吗?”齐思钧问。
穆沐微微摇头:“不太行。”
“那就不勉强。”齐思钧笑着,正要给自己倒酒。
“给我吧。”黄子弘凡伸手接过酒瓶,极其自然地给自己和齐思钧、郭文韬倒上。轮到穆沐时,他直接略过,拿起旁边的茶壶,给她续满了温热的茶水。动作流畅,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询问或解释。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刻意落在穆沐身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穆沐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熨帖着手心。她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液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郭文韬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慢悠悠地开口:“黄子,你这服务意识见长啊?以前聚餐可没见你这么体贴。”
黄子弘凡正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白牙,坦坦荡荡地回了一句:“那必须的!跟小齐哥和韬哥混久了,觉悟能不高吗?”他顿了顿,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穆沐,然后落回郭文韬脸上,笑容里带着点调侃,声音却清晰平稳:
“再说了,照顾一下很重要的朋友,不是应该的吗?”
“很重要的朋友”。
不是“她”,不是“穆老师”。
是“很重要的朋友”。
语气轻松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和坦荡。
唐九洲立刻起哄:“哇哦!很重要的朋友!黄子你不对劲!”
齐思钧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吃你的饭!黄子觉悟高还不好?”
郭文韬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没再说话。
穆沐端着茶杯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温热的茶水表面,倒映着包厢暖黄的灯光和她自己模糊的侧影。她抬起眼,目光越过杯沿,落在黄子身上。
他正被唐九洲缠着追问“很重要的朋友”是谁,脸上带着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一点被调侃的羞涩。在朋友中间,他放松、真实、鲜活,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散发着温暖而纯粹的光芒。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平静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缓缓漾开。冰封的堡垒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悄然透进了一丝……微光。
饭局结束,大家各自散去。穆沐和齐思钧一起走到路边等车。
晚风微凉,吹拂着路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
“穆沐,”齐思钧的声音温和地响起,“黄子他……其实心思挺单纯的。就是有时候……轴了点。”他笑了笑,没有多说。
穆沐看着远处车流汇成的光河,没有说话。晚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她想起饭桌上那杯恰到好处的蜂蜜水,想起那杯被自然续满的温茶,想起他坦荡地说出“很重要的朋友”时明亮的眼神……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
【22:48】陌生号码(新):[图片] 刚到家。阿黄表示对今晚的鱼很满意(虽然它只闻了闻)。[图片:橘猫蹲在空盘子旁,一脸满足]
图片里,那只胖橘猫蹲在一个舔得干干净净的猫食盆旁,一脸餍足。
穆沐看着那张傻猫的照片,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在输入框里敲下一个字:
“嗯。”
发送。
夜风吹过,带着初夏微醺的气息。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繁星般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