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礼之后的夜晚，对于温言昭而言，像一锅被搅得沸腾后又盖紧盖子焖煮的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翻滚着各种情绪的气泡，噗噗作响，扰得她心神不宁。
聚光灯下的流程按部就班，她在恰当的时候微笑，得体地回应那些或真诚或试探的寒暄，甚至在提名名单揭晓时，也完美地保持了失落者应有的、得体的遗憾笑容——最终得奖的是一位资历更深的前辈。聚光灯外的现实，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些模糊失真。
唯有礼服冰冷的肩带触感，和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的那点微妙的、混合了柠檬茶冰凉与人体温热的气息，不断将她拉回那条嘈杂的后台通道。
“黄元元……”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挂着柠檬片、却笑得肆意张扬的脸，像中了病毒的弹窗广告，顽固地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那个瞬间的冲击力太大了，大到足以短暂地压过她作为新晋演员首次参加重要典礼的紧张与期待。
卸完妆，换上舒适的卫衣牛仔裤，温言昭把自己摔进公寓那张巨大的懒人沙发里，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手机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他……还记得小时候玩闹的称呼？还是只是随口一喊？那句“回头联系”……
思绪像毛线团一样乱糟糟地缠在一起，温言昭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算了。或许只是一场意外重逢后短暂的失态吧。娱乐圈这么大，这么忙，对方又是正当红的唱跳歌手……
就在她几乎要说服自己，将昨晚的重逢归结为一场过于戏剧化的梦境时，手机的屏幕猝不及防地亮了。
不是铃声，而是来自社交软件的、短促密集、如同机关枪扫射般的、一声盖过一声的——消息提示音！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温言昭的心猛地一跳，伸手抓过手机。屏幕解锁，那个被命名为“小喇叭黄元元”的新会话窗口（是她昨晚混乱中慌乱同意添加的），此刻正以一个疯狂爆炸的红点数字和右上角不断滚动的（语音）图标提醒着她对方的存在感正在急速飙升。
她点开——
【5'】、【8'】、【12'】、【17'】、【21'】……
长长短短十几条绿色的语音条排山倒海般占据了大半个屏幕！
温言昭：“……”
她甚至能想象出屏幕那头的人，大概是刚结束工作，或者刚睡醒（但以他的精力，刚睡醒可能性不大），正抓着手机，像找到了什么新奇的语音留言玩具，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语速快得能喷出火星子。
深吸一口气，她点开了最早的那条5秒的语音。
一个清亮、带着点刚睡醒沙哑和绝对兴奋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
“哈喽！温小宝！起床没？”
还没等她点下一条，紧随其后的那条8秒语音自动播放：
“诶，昨天那个……哎哟我后来可倒霉了！” 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是在车上，“小方那张脸都快皱成苦瓜了！回去被经纪人姐姐念了半个钟头！哈哈哈笑死我了！不过衣服最后洗干净了！赞助商爸爸万岁！” 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像刚被训了半小时，反而像讲个特别逗的笑话。
温言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人……心真大。但好像也合理，他从小就不太为这种事犯愁。
她继续点开第三条12秒语音：
“真没想到能在那儿碰见你啊！” 背景安静了些，可能是休息室，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澈透亮，语速不减，“你那个角色我看过！我妈特喜欢，说你演那心机女配贼带感！我本来想跟我妈说这我发小，想想又怕她老人家去你微博留言暴露我小时候尿裤子……”
温言昭噗嗤一下笑出声，赶紧捂住了嘴，脸上热度不受控制地升起。这家伙！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接着是第四条17秒的长语音，信息量巨大：
“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行啊温言昭！都提名了！想当年我们还在胡同口玩泥巴……时间过得真快！你是搬去北京了对吧？难怪后来一直没消息！（背景音里似乎有人插话：“黄子你跟谁叭叭呢？”一个模糊的男声）咳，没谁，一个老朋友……你们忙你们的！（声音又清晰转向麦克风）对了我今天有个排练，特早！你忙不？哦对！差点忘了！你微信怎么一直没变啊？！”
温言昭听着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信息碎片漫天飞还夹带背景声的讲述方式，额角默默滑下三条黑线。这家伙思维的跳跃性还是这么……别致。
她一条条往下听。
有吐槽排练太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背景有打哈欠的声音）；有自吹自擂新编的舞有多炸的（手舞足蹈的劲头仿佛要从手机里蹦出来）；有八卦今天录节目遇到哪位圈内前辈性格很好或者很……的（及时刹车，但懂的都懂）；还有兴致勃勃地问她还吃不吃胡同口那家炸酱面——“那味道绝了！我每回回去必吃！改天带你去？”（带着明显的期待和邀请意味）。
十几条语音，内容天马行空，情感浓度却出奇一致——热烈的、毫无保留的、带着一种穿透屏幕壁垒的强大能量。
明明隔着那么久的时光，他的声音，他说话的腔调，他那种仿佛全世界都是他朋友的熟稔劲儿……就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温言昭心底一个封存已久、落着“黄元元”三个字的旧匣子。
那些童年夏天的蝉鸣，追逐打闹的尘土味儿，爬墙摘酸葡萄被邻居家王大爷拎着扫帚追的记忆碎片，都随着这些声音鲜活了起来。
她靠在沙发里，一边听一边忍不住笑。那些缠绕心头的陌生感和重逢初期的拘谨，在他这密不透风的热情轰炸下，像是被阳光晒化的薄冰，迅速消融。
这哪里是微信啊？这分明是黄子弘凡“快乐小狗”人格的移动点播台！自带快进功能那种！
温言昭一条条听完，笑到最后脸颊都有点发酸。她刚犹豫着是打字回复还是按住语音也说两句，又一条新的语音窜了上来。
这次很短，只有2秒，语气却带着点罕见的正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男人的磁性质感：
“说完了。小宝，你听着没？”
温言昭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两秒，最终还是按下了语音键。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带着她特有的、面对熟人才会显露的调侃劲儿：
“听着呢，黄元元同志。” 她故意用了个有点年代的称呼，“您这信息量，比特快专递还猛。我这耳朵都快跟不上您说话的节奏了。” 话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发送键刚点下不到三秒。
【噔噔噔噔噔噔——！】
又是连环轰炸模式开启！最新的语音条像贪吃蛇一样飞速增长。
温言昭：“……” 她决定先去给自己倒杯水，回来再战这位“人间小喇叭”。
______
两天后的下午，温言昭正窝在家里的阳台上看剧本，经纪人陈姐的电话打了进来。
“言昭！有个临时的好机会！” 陈姐的声音透着兴奋，“柠檬台那个新上线的音乐竞技真人秀《声动无限》，你知道吗？”
“嗯，知道一点，主打新老歌手竞技对吧？好像热度挺高。” 温言昭努力回忆着。
“对！他们临时调整，飞行嘉宾档期冲突，要换人！急需一个话题度够、形象清新又能拉一点情怀的年轻艺人，只做一期飞行，负责新老歌手互动的串场和一点轻量的表演环节。公司推荐了你，节目组那边也觉得非常契合——你有表演功底，形象气质好，最关键的是……” 陈姐顿了一下，声音里的笑意更深了，“他们这一期的固定嘉宾里，有黄子弘凡。”
“黄子？” 温言昭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剧本不自觉合上了。
“没错！节目组知道你和他居然是旧识后，热情翻倍了！青梅竹马重逢梗啊！多好的自然互动话题！” 陈姐很懂得抓住机遇，“我已经替你接下来了，初步流程今晚会发给你。录制就在三天后，时间很紧，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戏份不重，主要是展现自然亲和力。”
挂了电话，温言昭看着窗外城市高楼林立的轮廓，一时有些恍惚。
要和他……一起工作？
那个会举着柠檬片傻笑、会用语音轰炸淹没她的黄元元？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唱跳俱佳的唱作人黄子弘凡？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些许紧张和更多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的暖流，无声地漾开。
这世界有时候，小得让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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