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休息室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深海。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暖白的灯光下,陈宥宜坐在沙发上,冰袋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毛巾渗入脚踝的皮肤,缓解着扭伤的肿胀感。她的目光却落在半跪在她面前的黄子弘凡身上,落在他后背那道被划破的丝绒西装口子上,落在那片在白色衬衫上洇开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迹边缘。
她的指尖刚刚无意识地、带着一丝颤抖,轻轻触碰过那片血迹的边缘。冰凉的布料下,是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皮肤,以及那尚未完全凝结的、代表着守护与牺牲的印记。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无形的、由尴尬和疏离筑起的薄冰。
黄子猛地抬起头,撞进她的视线里。他的眼神不再是舞台上的张扬,也不是平日里的跳脱,而是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浓烈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情绪——后怕未消的余悸、被触碰的悸动、被窥见软弱的窘迫,以及一种近乎灼热的、不容置疑的保护欲。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锁住。
“我……”黄子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没事。”他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嘴角的弧度僵硬而勉强,眼底的阴霾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沉沉地压着,“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就破了点皮。”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那染血的衬衫与他无关,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寻,试图从她那双雾气弥漫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他渴望看到的情绪。
陈宥宜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强装的镇定,看着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腰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臂箍紧时那不容挣脱的力道,鼻尖那颗小小的痣上,那瞬间的、柔软的、带着滚烫温度的触碰感,像烙印般清晰而灼热。还有此刻,指尖残留的、属于他血液的微凉触感……所有的感官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她理智的堤岸。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心绪。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单调的嘶嘶声,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小吴,”黄子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打破了沉默,目光却依旧锁在陈宥宜身上,“去查。把监控调出来,后台所有能拍到升降台区域的,一帧一帧给我看!还有接触过设备的所有人员名单,一个都不能漏!”他的语气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与刚才面对她时的紧绷和柔软判若两人。
“是!黄老师!”小吴脸色凝重,立刻应声,转身快步离开休息室。
“你怀疑……”陈宥宜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是怀疑。”黄子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笃定,“是肯定。螺丝被动过手脚,痕迹太明显了。这不是意外。”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将陈宥宜笼罩其中。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双手用力地撑在窗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背的肌肉线条绷紧,那道染血的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有人想害你。”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滔天的怒火,“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陈宥宜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音乐节后台那个鸭舌帽男人黏腻的眼神,想起停车场刺目的闪光灯和尖叫,想起那份匿名的、带着恶毒诅咒的恐吓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不怕舞台,不怕聚光灯,甚至不怕评判。但她厌恶这种躲在暗处、如同毒蛇般窥伺、随时准备噬咬的恶意。它像阴冷的藤蔓,缠绕着脚踝,试图将她拖入泥沼。
“跟我来。”黄子忽然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断。他走到陈宥宜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的脚踝,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她打横抱起!
“黄子!”陈宥宜惊呼一声,身体瞬间腾空,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鼻尖再次被那浓烈的雪松烟草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包裹。
“别动。”黄子低声说,手臂稳稳地托着她,迈开大步走出休息室,无视了周围工作人员惊愕的目光。他的步伐沉稳而迅速,穿过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的后台走廊,走向通往安全通道的侧门。
“去哪?”陈宥宜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手臂肌肉传递过来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一个安全的地方。”黄子简短地回答,推开沉重的防火门,踏入光线昏暗的安全楼梯间。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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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呼啸着掠过空旷的水泥地面。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开来,如同倒悬的星河,璀璨而遥远。喧嚣被隔绝在脚下,只剩下风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空气里弥漫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混合着尘埃和凉意的气息。
黄子抱着陈宥宜,走到天台边缘一处背风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空调外机和杂物,形成一个小小的、相对隐蔽的三角区域。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一个相对干净、铺着旧帆布的铁皮箱子上,然后脱下自己那件已经被划破、沾着血迹的丝绒西装外套,动作轻柔地披在她身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那熟悉的雪松烟草气息,瞬间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在这里等我。”他低声说,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别怕。我很快回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天台入口处。
陈宥宜裹紧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看着他挺拔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里。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她,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脚踝却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得不重新坐下。她只能紧紧攥着外套的衣襟,指尖冰凉,目光死死地盯着楼梯口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擂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风声在耳边呼啸,城市的灯火在眼前无声流淌,却无法驱散心底的焦灼和担忧。她想起他后背那片刺目的血迹,想起他眼中冰冷的杀意,想起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恶毒的威胁……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撞击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呼和怒骂,从楼梯口下方的阴影里传来!紧接着是激烈的、肢体碰撞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声!
陈宥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抓紧了外套,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是黄子!他找到那个人了!
“黄子弘凡!你他妈放开我!”一个嘶哑、带着疯狂和怨毒的男声响起,像砂纸摩擦般刺耳!是那个音乐节后台的鸭舌帽男人!陈宥宜瞬间认出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声音!
“放开你?”黄子的声音响起,冰冷、低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胆寒的戾气,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敢动她?谁给你的胆子?!”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靠翻唱火起来的婊子!也配站在你身边?!”鸭舌帽男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声音扭曲变形,“我才是最爱你的!我关注你这么多年!你的每一场演出我都去!你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唱!她凭什么?!凭什么抢走你?!她该死!升降台怎么没摔死她?!”
“闭嘴!”黄子低吼一声,伴随着一声更沉重的闷响和痛苦的哀嚎!
“啊——!黄子弘凡!你他妈疯了!为了那个贱人打我?!”鸭舌帽男人惨叫连连,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和疯狂,“我要曝光你们!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要毁了她!毁了她的声音!让她再也唱不了歌!”
“你试试看!”黄子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刺骨的杀意,“动她一根头发,我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你那些偷拍的照片,跟踪的记录,还有今天破坏设备的证据,都在我手里!够你在里面蹲到老!想毁了她?我先毁了你!”
“你……你怎么知道?!”鸭舌帽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从音乐节后台,你骚扰她开始,我就让人盯着你了。”黄子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停车场,恐吓信,升降台……你真以为你藏得很好?蠢货!动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你的人?哈哈哈哈哈!”鸭舌帽男人发出癫狂的笑声,“黄子弘凡!你装什么深情?!你就是个虚伪的戏子!你根本配不上她!你只会害了她!就像今天!要不是你,她怎么会……”
“砰!”
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打断了鸭舌帽男人的嘶吼,只剩下痛苦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
“再让我听到你嘴里蹦出一个字侮辱她,”黄子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我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死寂。只有风声和楼下隐约传来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陈宥宜坐在冰冷的铁皮箱子上,身体微微颤抖。她听着楼下阴影里传来的、那些充满恶毒和疯狂的咒骂,听着黄子冰冷残酷的威胁和那沉重的击打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愤怒、悲哀和……心疼的情绪。为了那个扭曲的灵魂,也为了那个为了她,不惜化身修罗的男人。
脚步声响起。黄子弘凡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楼梯口。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陈宥宜能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紧绷的下颌,以及……右手骨节处明显的、带着血迹的擦伤。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脚步沉稳,带着一种肃杀过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天台的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戾气和杀意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他的呼吸还有些不稳,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混合着一点灰尘。右手上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解决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警察来了。他跑不了。以后……不会再有人骚扰你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裹着外套、微微发抖的身体上,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原谅的意味,“对不起……又让你……卷进这些肮脏事里。”
陈宥宜看着他。看着他疲惫的眉眼,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骨节上那刺目的、为她而流的血痕。她想起他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想起他排练时专注认真的样子,想起他吃豆汁儿龇牙咧嘴的样子,想起他游戏黑洞懊恼抓狂的样子……也想起他黑暗中死死护住她的手臂,想起他后背染血的伤口,想起他此刻眼中深沉的疲惫和脆弱。
所有的感官碎片,所有的情绪洪流,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
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他右手骨节处那道新鲜的、带着血迹的擦伤。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温柔。
黄子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撞进她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睛里。此刻,那层雾气仿佛被月光驱散,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里面盛满了……心疼?那眼神像最温柔的月光,瞬间融化了他心底所有的寒冰和疲惫。
他反手,用那只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抚上来的、微凉的手指。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和血迹,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滚烫的承诺和力量。
“不疼。”他摇头,声音沙哑,眼底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燃烧,亮得惊人,“只要你没事……什么都不疼。”
他的目光落在她鼻尖那颗小小的、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黑痣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黑暗中无意擦过的、滚烫的触感记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缓缓地、试探性地靠近,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寻求最后的许可。
陈宥宜没有躲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靠近,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深情和渴望。她的心跳如擂鼓,脸颊在夜风中微微发烫。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雪松烟草的气息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无声闪烁,像一场盛大的、无声的见证。
黄子的唇,终于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落在了她的唇上。
那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吻。像初春的第一片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像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滑过花瓣,像黑暗中摸索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另一片温热。他的唇瓣微凉,带着夜风的湿意,却蕴含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错辨的珍视。他吻得很轻,很慢,像是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的轮廓,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陈宥宜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唇瓣上传来陌生而柔软的触感,带着他特有的气息和温度,像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战栗。她生涩地、笨拙地回应着,像迷途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像漂泊的月光终于落入了湖心。
风在耳边呼啸,城市的喧嚣在脚下流淌,但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唇齿间缠绵的温度。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像一层朦胧的纱,将这一刻的悸动与甜蜜永恒定格。
不知过了多久,黄子才缓缓退开一点距离,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他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和满足,像盛满了星光的夜空。
“陈宥宜,”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而温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我的月光。”
陈宥宜缓缓睁开眼睛,眼底雾气氤氲,却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莽撞闯入她生命、像太阳风暴般搅乱她所有平静、却又一次次用生命守护她、笨拙地爱着她的男人。她抬起那只被他紧握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唇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黄子弘凡,”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从未有过的柔软,“我的……太阳。”
月光下,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心意相通的甜蜜,有尘埃落定的安宁,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黄子低下头,再次吻上她的唇。这一次,不再是试探和小心翼翼,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深情和炽热,像要将所有的爱恋、守护和承诺,都烙印在这个吻里。
风,依旧在吹。月光,依旧温柔。而他们的故事,在月光与灯火的交汇处,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