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搬家

下午的光线变得慵懒，斜斜地穿透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在磨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混合着灰尘、消毒水和新房特有的空旷气息，寂静被偶尔从楼下传来的模糊车声打破。

林晞站在一片狼藉的走廊中央，身边是几个尚未搬入屋内的杂物箱。她抬手用指尖揩去额角渗出的细汗，看着搬家师傅将最后一只沉重的纸箱稳妥地安置在客厅墙角，终于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将连日的奔波和疲惫都倾吐出来。

“姑娘，全部家当都齐活了，您查验一下，没问题的话在这儿签个字。”带队的老师傅递过来一张单据，声音里带着劳作后的沙哑和诚恳。

林晞接过单子，目光扫过门内那一片被纸箱占领的混沌景象，心中一半是尘埃落定的轻松，另一半则是面对庞大整理工程的微茫无力。她弯起嘴角，递回签好的单据：“辛苦了师傅，谢谢，没问题。”

送走工人们，厚重的防盗门在她身后合上，走廊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安静。林晞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环顾着这个陌生的空间——雪白的墙壁，空荡的走廊，只有她门前堆着的几个箱子证明着这里刚刚迎来新的住客。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孤独与期许的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研究起门上的智能指纹锁，试图用忙碌驱散那点陌生的感伤。正在她对着说明书蹙眉时，电梯“叮”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片寂静。

林晞下意识地回头。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电梯里迈步而出，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线条流畅的下颌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背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双肩包，一身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长裤，风尘仆仆，像是刚从某个行程中归来。

他看到走廊里这略显混乱的阵仗，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帽檐下的嘴角便高高扬起，露出一个极其明朗、几乎能点亮周围空气的笑容。

“哟，搬家呢？”他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种天生的熟稔和热情，丝毫不显得突兀。他主动侧身，为并不存在的障碍物让出宽敞的空间，视线落在林晞身上，笑意更深，“师傅们都撤啦？东西都搬妥了？需要哥们儿……需要我帮忙搭把手不？”他飞快地改口，语气却依旧自然真诚。

一连串的问句，像欢快的音符般蹦出来，透着毫不作伪的热心肠。

林晞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满满的友善弄得怔了一瞬。她抬眼仔细看去，帽檐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专注地看着她，等待回应。他身材挺拔，肩膀宽阔，简单的T恤也被撑得极有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活力。

“不用了，谢谢，”林晞连忙摆摆手，回以一个略带疲惫却真诚的微笑，“都搬完了，就剩这点零碎，我自己慢慢收拾就行。”

“哦哦，那就好。”男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笑容不减。他向前迈了一小步，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指，指向林晞隔壁的那扇门，“我叫黄子弘凡，住你隔壁。新邻居，你好呀！”他的自我介绍坦率得令人意外，阳光又直接。

“你好，”他被他的情绪感染，笑意也加深了些，“我叫林晞。”

“林晞，”他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像是认真记下了这个名字，“真好听。以后就是邻居啦，远亲不如近邻嘛！有啥事需要帮忙的，比如换个灯泡、修个水管、或者家里缺个酱油醋啥的，随时敲门！千万别客气！”他的热情简直有些“泛滥”，却奇异地不让人讨厌。

林晞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先谢谢你了。”

“嗐，邻里邻居的，互相照应该的！”黄子弘凡说着，利落地从裤兜里摸出钥匙串，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你先忙着，我不打扰你收拾了！回头聊！”

他熟练地刷开指纹，又朝她活力十足地挥了挥手，身影敏捷地闪进门内。“砰”的一声轻响，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仿佛刚才那一阵热烈的能量波动只是午后一个短暂的错觉。

林晞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这短暂的初次照面。热情，阳光，长得挺帅，行为举止有点跳脱但很有礼貌，像个活力无限的邻家男孩。这是黄子弘凡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除了那过于充沛的能量和自来熟略显惊人外，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始。

她转身，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面对那一屋子的混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晞完全沉浸在拆箱、归类、整理的巨大工程中。书本堆成了小山，厨房用品摆满了流理台，衣服占据了整个床铺。窗外天色由清澈的湛蓝渐变为温暖的橙红，最后沉淀为静谧的墨蓝，城市的灯火如同星辰般渐次点亮。

当她终于将最后一个空纸箱踩扁、捆好、放到门口时，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她瘫倒在沙发上唯一清理出来的角落里，望着依然凌乱却已初具雏形的空间，巨大的疲惫感和成就感交织袭来。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现。她挣扎着起身想去烧水泡面，寂静的深夜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然后，她便听到了。

一阵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吉他拨弦声，叮叮咚咚，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试音，寻找着旋律。断断续续的，还有压得很低的哼唱，零碎的调子听不真切，但能分辨出是个年轻的男声。

声音的来源，毫无疑问，是隔壁。

林晞的动作顿住了，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声音其实并不吵闹，远未到扰民的程度，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在她疲惫不堪只渴望片刻安宁的时候，这持续的背景音便显得有些令人心烦意乱。

她想起白天那个笑容灿烂、活力四射的邻居。会写歌？还是音乐爱好者？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那点因他热情礼貌而积累的好感度，微微下滑了一个刻度。“看来是个精力旺盛、且作息可能异于常人的艺术家。”她无奈地想道，默默祈祷这练习不要持续到后半夜。

最终，她在隐约的、断续的吉他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连梦境边缘都仿佛漂浮着不成调的音符。

第二天清晨，林晞是被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和隐隐的头痛唤醒的。昨夜睡眠质量欠佳，加上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她感觉自己急需一杯超浓的咖啡来唤醒混沌的大脑。

她随意套了件宽松的旧T恤和家居裤，头发胡乱挽起，素着一张脸，打着哈欠拉开了门，准备前往小区门口的咖啡店。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一个身影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新活力迈了出来，差点与她迎面撞上。

林晞下意识后退半步，抬眼看去，愣住了。

是黄子弘凡。他换了一身专业的灰色运动速干衣，脖子上搭着条白色毛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彻底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脸颊泛着运动后的健康红晕，气息微喘，整个人像一棵沐浴在晨光中、生机勃勃的白杨树，挺拔又充满朝气。

他看到林晞，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即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便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露出一个比晨曦还要耀眼的笑容：“早啊，林晞！”他的声音清朗，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依旧活力十足。

林晞被他这身蓬勃朝气对比得自己更像一个游荡的倦怠幽灵，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早……”

话音未落，黄子弘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混合着真切懊恼和歉意的表情。他向前凑近一小步，微微低下头，语速变得更快，但每个字都清晰而诚恳：

“哎对了！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他眉头微微拧起，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愧疚，“我有时候写歌或者练琴，一投入就特别容易忘了时间，抬头看钟经常都后半夜了！真对不起！是不是吵得你没休息好？”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不小心闯了祸、耷拉着耳朵等待原谅的大型犬，真诚又带着点笨拙的可爱。

林晞看着他布满细密汗珠的鼻尖和那双写满了“我错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的眼睛，昨夜那点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小小的不满和烦躁，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这件事，并且一大早就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态度好得让人无法苛责。

她甚至觉得他这副窘迫又急于弥补的样子，莫名有点好笑和惹人怜爱。

“没关系，”她摇摇头，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许多，“声音其实不大，就是我刚搬家有点累，对声音可能比较敏感。你下次注意点时间就好。”

听到她的话，黄子弘凡立刻如蒙大赦，眼睛“唰”地一下重新亮了起来，连忙保证道：“一定一定！绝对不再犯！我下次一定定闹钟！吵到你睡觉就太罪过了！”

他按下电梯的下行键，又转回头冲她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去买咖啡吗？快去吧快去吧，提提神！搬家最累人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载着他那身仿佛永不枯竭的精力下去了。

林晞站在原地，甚至能想象出他步履轻快、甚至可能小跑着离开单元楼的背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这个邻居，是个帅气、热情、有才华、但有点吵闹且作息似乎异于常人的年轻人。不过，他道歉态度极其良好，笑容极具感染力，让人根本无法真正对他生气。

她买回咖啡，慢悠悠地往回走。经过隔壁门口时，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黄子弘凡哼歌的声音，旋律轻快跳跃，显示着主人极佳的心情。她甚至能听到他似乎在和谁打着电话，语气兴奋：“……对啊刚搬来个新邻居，人挺好的……昨晚练琴好像吵到人家了，刚道完歉……”

林晞咬着吸管，啜饮了一口冰美式，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莫名品出了一丝奇妙的、令人愉悦的趣味。

看来以后的日子，是注定与安静无缘了。

她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隔壁的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黄子弘凡探出头来，他已经冲过澡，换上了干净的白T恤和休闲裤，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清新的沐浴露香气。脸上带着一点不太好意思、却又跃跃欲试的表情。

“那个……林晞，”他开口，语速依然轻快，“想了想，要不咱们还是加个微信吧？都是邻居，以后有啥事联系起来也方便。比如我要是晚上又不小心吵到你了，你直接发消息骂我！比敲门投诉效率高多了！或者你家需要换桶装水啥的，也能喊我一声！”

他的理由直白、实在，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幽默，让人根本无法拒绝。林晞只是稍一迟疑，便觉得这确实是现代邻里之间最合理、最便捷的沟通方式。她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名片：“好。”

黄子弘凡眼睛一亮，立刻拿出手机，“滴”的一声扫上了。他低头操作手机，手指飞快，嘴角噙着笑，很快备注好，然后冲她晃了晃屏幕：“搞定！我叫黄子弘凡，你备注一下！那我先不打扰你了！微信聊！”

说完，他又像一阵风似的缩回门内，关上了门。

林晞站在自家门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新出现的对话框。对方的头像是一个笑得傻乎乎的卡通金毛犬，微信名是简单的“Lars”。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他刚才挠着头道歉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在盘算着要加微信了？

林晞握着冰凉的咖啡杯，低头笑了起来。

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仅不会安静，可能还会相当……热闹。

不过，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他心情颇好地跟着音响哼歌的声音，她抿了一口咖啡。

似乎，真的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