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盘古开天地,万物聚拢,又因神意所指,天地分三:地壳之上,炼狱之下,末路之地。地壳之上,可再分为二,一为大地,二为海洋。陆地悬于海面,如木之浮于溪流,沉浮不定,故有山崩地裂之时。炼狱之下则燥热无比,水之不能存也,而尤有若猪灵之类存于此处。至于末路之地,吾等未曾及也,故未能记述。”
这是几千或几万年前一个长鼻族探索者所记。他写过一本厚厚的游记,讲述了自己在世界各处的遭遇,而以上便是他游记的序言。那时候的长鼻族,早已隐隐摸索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怎料世事无常,一颗陨石带走了大多数的长鼻族,同样带走的还有一大批珍贵的长鼻文化遗产,其中就包括这本名为《主末客游记》的巨著。
不过还好,长鼻族至今仍在,这本游记也同样尚有遗存。即便长鼻族早已不再兴盛,这本游记也变得破破烂烂难以解读,到底都有一部分存续下来了。那个伟大的长鼻族探索者不会想到,自己的著作居然会有人愿意去深刻研究它,更不会想到,这个人竟是一个 “外邦人”。
此人名为邱枕仁,此时他已把那沙漠神殿里奇怪的符号全部抄录,但奈何文字不通,他一个字也看不懂。搜寻认得这些字的人,却又因不善交际,村子狭小,实在是找不到,终于是放弃了。
然而世界上的巧合之事还挺多,邱枕仁回到了故乡没几年,便有一批流亡者来到了这里。通常情况下这里的村民不会接纳他们:这些人饿得太久,吃饭特别多,又因此体质差难以劳作,于是在村民眼中,他们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每个家庭避之不及的人。可邱枕仁倒有些家资,也并不畏惧什么。故有一天,邱枕仁把笔记本落在了外头,一个流亡者一眼就被它吸引了,而当邱枕仁发现了并赶回来的时候,也被那个人专注的神情吸引了。
“请问,你是在看这个笔记吗?”许久,邱枕仁率先打破了沉寂。
“嗯。啊,这是你的吗?”
“是的,你看得懂吗?”
那个人抬头看向邱枕仁。只见邱枕仁眼神坚毅,面容方正,身体姿态孔武有力,便知这绝不是凡俗人等。“嗯,能看明白三两个……”那老人便如是说道。
这邱枕仁仿佛是看到了贵人,也不管他的身份如何,势必要把他请进屋去。那人也是饿久了,也不推辞,便跟着他进了屋。邱枕仁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那人喝了满满一大碗粥,又填了一肚子稻米瓜果。而这邱枕仁也定睛一瞧,那人面黄肌瘦,一看便是饿了许久,但是吃饭却全是礼节。虽然他体态龙钟,却似乎由内而外迸发出强而有力的能量,令邱枕仁很感兴趣。
见那人早已吃饱,邱枕仁便与他攀谈了起来。原来他叫尤振之,是自东方而来,只因作物大片染上病斑枯萎,收成极差,养不活自己了,只得一路向西来到这里。所幸邱枕仁倒是个为求真理付出一切的人,而尤振之也恰巧略懂一些古代符文。二人一拍即合,邱枕仁为他提供食物,而尤振之为他破译这些古代文字。于是次日一早,邱枕仁便与尤振之一起翻出了那本厚厚的笔记。二人不断翻阅,勾画,解读,花了一日,才终于将前面的序言解读出来。尤振之看着这段序言,心生感慨:“没想到啊,千万年前的人,对世界的认知便如此透彻了。”
听闻此言,邱枕仁便感了兴趣:“那么,真实的天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不曾了解过?”
“老先生,实不相瞒,家里就我弟曾经上过学,我自幼没有上过。所幸他不孬,有了点钱权,我才得以有资源和能力去抄录这些。可叹我虽心里对此事感兴趣,奈何知识不够宽广,加之村子太小,余弟也未曾学过这类知识,我又不善于交际,更找不到会解读古文字的人了,因而这个本子搁置了好几年,直到您到来我才得以知晓它的意思。如果老先生能够告诉我更深层次的知识,我必将感激不尽!”
这尤振之倒算一个有善心的好人,又因为这一个笔记的研究价值高出天际,便挑了一个板凳坐下。邱枕仁也挺有眼力见,立刻把桌上的茶水递给了他。尤老先生猛灌了一口后,细细说道——
“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地壳之上是它的表面,炼狱之下则是其内部,末路之地则为其内胆。地壳之上就是我们所说的主世界,正如这个文段所说,生态系统最为丰富,色彩最为斑斓,最适宜咱们和长鼻族生存的地带。而炼狱之地,我们今天叫它地狱,虽然位于地底深层,却有着许多巨大的空腔,温度奇高,四处皆是岩浆及地狱岩,难以生存,但那里却依旧有着一批猪灵族存活,甚至还建成了遗迹;至于末路之地、末地嘛……”
“合着千万年来就没人真正探索过末路之地?”
“哦不不不,有的,只不过不是我们。”尤老先生又抿了一口茶,说道。“约莫一千年前吧,咱们族,也就是神遗族的祖先曾经去过,还回来了,甚至还带了一颗龙蛋!这龙蛋倒是个稀奇玩意,一敲就四处乱飞,咱们祖先居然还摸索出了怎么把它装进背包里。”尤老叹了口气,“只可惜啊,找不到了。”
“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不仅到过末地,还回来了?”
“这可不一定,也许长鼻族,猪灵族什么的也到过呢!”尤振之笑了一下。
“那末影族和亡灵族呢?”
“害,那些?它们能被称作一个,额,狭义的种族吗?你看,末影族人口也没多少,也就只能机械性的搬起放下方块,至今未发现种内有任何交际;亡灵族不过就是长鼻族啊,神遗族之类的被其他僵尸咬了变成的,只会本能性的啃食生物,怎么能算一个种族呢?”
听闻此言,邱枕仁忖度一会,说:“那可不一定,虽然目前而言没有发现末影、亡灵生物们可以构成种族的决定性因素,但至少迹象有许多。就拿亡灵族而言,我便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即便它们不属于种族,但也算有了一个种族的迹象了。”
尤振之见他说的特别正式,将茶碗递给了他。邱枕仁抿了一口,便开始说道——
“所谓狭义的种族,便指这个群体有了等级划分,能够进行言语交流,以及有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政权。至于亡灵之族,举止奇异而毫无规律可言,常令我们认为它们不可能产生集权与等级。然而据我为了抄录符文而在荒野外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些亡灵生物不能单拎出来看,应该放到一个群体内部才能看出来。在我西游至半程,我亲眼见着约莫五六只僵尸聚集于一起呈蛇形共同行进,而一旦有一只发现目标,全体僵尸都会响应。单单这个可能还无法让您信服,还有另一个:这个僵尸群体遇见了另一个僵尸群体后进行了合并,而这另一个僵尸群体有大概十个僵尸,行进时会呈聚拢型前行。您猜怎么着?新形成的僵尸群体也变成了聚拢型前行,这可不能靠单个僵尸那点破碎的脑子能解释的了的了!这种现象比比皆是,而且每个群体都各有不同,所以必然,他们也绝对能产生交流与思考!”
“听你这么一说,那就有点意思了……”尤振之皱了皱眉头,“确实,没有交流与思考能力的生物不可能产生这种行为,或许它们是靠着谁更靠近中心划定等级……?”
“或许吧,总之亡灵族应该并不是我们想象那样并非一个种族,或者说,可能它早已摸到了种族的门槛了,可能末影族也是如此吧。”邱枕仁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又言:“也罢,再怎么说咱们也没啥实际证据,在这里辩来辩去的,别让人笑掉大牙了!老先生,您喝酒吗?我这酒醉人啊!”尤振之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千杯不醉的,来,喝!”于是二人觥筹交错,举酒言欢,一夜未睡。之后几日,二人继续翻译这篇著作,其中所录皆为作者于主世界探索到的山河美景,不再详录。
待书籍已经全部翻译完成,尤振之也已经休整完毕,并经过邱枕仁的同意,把他的笔记与译文又抄录了一遍,与他告别一番便离开了。邱枕仁在尤振之离开后便又背起了行囊,继续出发探索去了。
尚且不言尤振之的求生之旅是否通畅,邱枕仁的探索之路是否平坦,先让我们把视线移到一个芥豆之微的长鼻族小村子里。这个村子叫塔斯村,四面环山,周围全是针叶林,是长鼻族人的聚居地之一,而哲列佐还在田地间干农活。他身材敦实,挥舞着铁锄头,赤裸上身,古铜色的皮肤浸润着汗水,在太阳光线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每到春夏之际,他便会早早出门干活。他这一干就是一整天,待到他干完田间的活,他又得回到家搓谷粒、生火做饭、造面包,然后再把粪便与废料扔进堆肥桶里做肥料。到了冬季,他便会趁着农闲干起了木工活。每当村子里哪家哪户结为夫妻,或者村子里哪家哪户小孩出生,他便会去山上砍树,造房、造家具,甚至是做一些玩具逗小孩们开心,关键是价格还便宜,本人还敦厚老实,村里人都很喜欢他。多年来,他的生活单调却并不乏味,简单却快乐。
按理来说应当如此,不过世事终有不测。这片村子位置极为偏僻,但还是有人发现了这里。那日,哲列佐忖度着村庄人口变多,房子住不下,于是便出门砍树准备造房了,
而这一举动让他逃过了一劫。
当这里被一群神遗族人发现之后,他们破坏了村庄里的所有农田,抢夺了村子里的所有物资。他们和村里的人交易,只要价位不合他们的心意了就会把他斩杀,嘴里还不断骂着奸商。剩余的村民恐慌的喊着,然后惨死于刀下;铁巨人愤怒的咆哮者,却始终也够不到那低矮的土台子上的强盗。最终,祥和的世外桃源终于是变成了人间炼狱。这一天,住在这个村子里的长鼻族人们终于想起了曾经被神遗族支配的恐惧。
而当哲列佐回来的时候,他身上还背着几大块木头,抬眼却看见了村子内遍地的血迹。红色、黑色,伴随着迎面而来的火光,伴随着血肉散发出来的味道,有点像村子里一年仅有一次的烤肉宴会时的香气。哲列佐沉重的呼吸着,摇了摇那些死去的人们——家人、朋友、亲戚们。可是那群人只是静静的躺在血泊中,再无声响,而那些牛羊们也不知所踪。村子空了。
哲列佐没有哭,他灭了火,把木头放下,再次进了森林砍了树,又再次搬了回来,一个人重复了好多次。等木头都运过来,他又拿起了斧头把木头尽数劈开,一砖一瓦的搭建。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天几夜,房子建好了,是一个漂亮而又温馨的小屋。这一个房子,足以让一家子三口人住下。
可是还有谁家能入住这间房子了呢?
他终于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的痛苦难堪。他跪倒在地上,怒斥着苍天的不公,他甚至想自己也去死,去下地狱陪他的家人、朋友、亲戚们。哭声响彻云霄,半日后才逐渐停歇。随着感情的最终释放,几日未曾进食与长久的劳累使他体力不支,瘫倒在了地上。
按理来说,多日未曾进食还每日干重活,加上一瞬间的情感爆发,论谁都不可能有能力再爬起来。可他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硬生生的站了起来,似乎是明白了:他已经是整个世界最后的塔斯村人了,他现在背负着全族人的寄托,他绝对不能死。最终,他靠着那群强盗们随手扔掉的胡萝卜活了下来。
活下来了,然后干什么呢?他已经失去了种地干活的驱动力,家里的堆肥桶也被打碎了。于是他靠着仅剩的一点吃的勉强度日,时不时在这个空了的村子里独自徘徊,寻找着自己存在的价值。直到有一天——
这一天早上,哲列佐来到了村长的房间,进了门瞎溜达的时候突然发现地毯下的木板踩着有一点奇怪。他掀开了那张破破烂烂的地毯,发现那是一个活板门。他晃了晃活板门,发现这活板门虽然已被锁上,但是木头已经发霉了。他拿起了村长家里的铁锤子,向下一砸,活板门开了,下面有一个爬梯。他向下爬去,见到了令他极度震撼的一幕:
这里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但是他看得到这里四周都用铜块封闭,周围似乎还有许多管道,已经全部被氧化到暗绿色;当他下到底部之后,他似乎踩到了什么,上面立刻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某个部件产生的剧烈摩擦声,随后便是一片光明,让刚刚适应黑暗的哲列佐一阵眩晕。许久,当他睁开双眼,只见几十个铁巨人们整齐划一的摆在一个个铜制台子上。它们全都没有被激活,有的甚至已经生锈到再也激活不了了。而在它们面前,有一个很大的案台,堆满了或旧或新的书籍。在其中之上他发现了一个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傀儡的制造与微型化储存实验》——艾鲁迪洛·瓦尼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