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谷·深坑边缘
死寂。
风卷起深坑底部的细灰,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衬得这片被抹平的大地空旷得令人心悸。巨大的深坑如同大地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足以撕裂时空的战斗。
萧瑟跪在坑底中心,面前是悬浮着的、布满裂痕的星晷。他紧握在手中的玉佩——萧凌薇贴身珍藏、属于少年萧楚河的那枚玉佩——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处理完萧楚河的伤势,默默走到他身后。
“萧瑟…”司空长风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中托着几块黯淡的、边缘不规则的蓝色晶体碎片,那是从星晷本体上剥落下来的部分。“这是…薇儿唯一留下的‘实体’了。”
萧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星晷核心处一道最深的裂痕,仿佛能从中看到那个决绝投入光芒的身影。
百里东君叹了口气,这位向来洒脱的酒仙,此刻眼中也布满了血丝和深切的疲惫。他蹲下身,将另一件东西轻轻放在萧瑟身边——是星璃(另一个萧凌薇)遗落的那根星杖。杖身黯淡无光,顶端镶嵌的星辉石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星杖…还有星晷碎片…”百里东君的声音低沉,“薇儿和…那位前辈…最后的力量,都凝聚在这里了。”
萧瑟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近乎僵硬地转过头,目光扫过司空长风手中的星晷碎片,落在百里东君放下的星杖上。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深坑另一侧,躺在简易担架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萧楚河身上。少年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身上的紫黑色纹路已尽数褪去,只是左肩处,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星形印记隐约浮现。
“楚河…”萧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司空长风沉声道,“虚无主宰的侵蚀被强行剥离,对他的身体和灵魂都造成了巨大冲击。但薇儿…薇儿最后那一剑,似乎有意避开了他灵魂的核心。他需要时间恢复,很长的时间。”
“避开了…”萧瑟咀嚼着这个词,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到最后,还在想着保护她的“楚河哥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扶着冰冷的星晷边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的伤痛远不及心中的万一,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悲痛的时候。
“带上楚河,带上…所有能找到的碎片和星杖。”萧瑟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冻结的岩浆,“我们离开这里。回北离。”
北离·天启城·琅琊王府
天幕消散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
整个天启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不再是喧闹后的宁静,而是巨大震撼和未知恐惧下的死寂。街道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步履匆匆,面色惶然,低声交谈着,话题无一例外是昨日天幕中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魔之战,以及那位如同星辰女神般出现、又如同流星般陨落的少女——琅琊王府的凌薇郡主。
王府内,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若风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独自坐在萧凌薇曾经的闺房里,手中摩挲着一柄小小的木剑——那是萧凌薇幼年时,萧楚河亲手为她削的。房间的陈设依旧,仿佛主人只是短暂外出。梳妆台上,还放着半盒她喜欢的桂花香膏。
“王爷…”老管家在门外轻声呼唤,声音带着不忍。
萧若风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窗棂上,仿佛还能看到那个苍白却倔强的小女孩,在窗边偷偷练习剑法的身影。天幕中的画面,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女儿在火海中挣扎,在南决皇宫受辱,最后…那决绝地举起星辉之剑,与灭世邪魔同归于尽的璀璨身影…
“薇儿…”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终于从他喉间溢出,这个铁骨铮铮的北离战神,此刻肩膀剧烈地抖动,滚烫的泪水砸落在手中的木剑上,“我的薇儿…”
他并非没有怀疑过女儿身上的秘密。她的早慧,她的体弱,她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孩童的眼神,还有那个她总下意识遮掩的肩胛印记…但他从未深究,只想护她平安喜乐。他以为送她去雪月城,避开天启漩涡是保护;他以为接受和亲,忍辱负重是权宜…却从未想过,女儿背负的,远比他想象的更沉重、更残酷。
天幕最后,萧瑟跪在深坑中,对着星晷无声恸哭的画面,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那个未来的儿子,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般沧桑绝望的模样?而薇儿…他的薇儿,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悔恨、自责、悲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握紧手中的木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影宗…虚无主宰…”萧若风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此仇…不共戴天!”
北离·皇宫深处
明德帝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御书房内。案几上,堆满了关于天幕、关于星陨谷异象的紧急奏报,但他一份都没有看。
他面前的龙案上,静静摆放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钦天监秘宝“观天镜”的副镜。此刻,镜中残留的最后影像,正是星陨谷深坑中,那悬浮的、布满裂痕的星晷。
明德帝的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天幕中,萧凌薇最后那平静而决绝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他看到了她被送去南决和亲的屈辱,看到了她武功被废的绝望,看到了她挣扎求生最终却走向自我牺牲的壮烈…他也看到了,自己眼中曾经闪烁的、属于影宗控制的紫芒。
“钥匙…容器…”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那些被紫魄影响时下达的命令,那些对琅琊王府的猜忌和打压,那些…间接将女儿推入深渊的举动,此刻都清晰地回放在眼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心底升起,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果没有萧凌薇,没有她的牺牲,被虚无主宰吞噬的,将是整个北离,整个天下!而他,这个北离的皇帝,竟差点成了毁灭的帮凶!
“朕…错了…”一声低沉的、充满痛苦的自语在空荡的殿内响起。明德帝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滑落。这泪水,是为枉死的女儿(在他此刻的认知中),为差一点铸成的大错,也为这迟来的、沉重的醒悟。
“影宗…必须连根拔起!”再睁眼时,明德帝的眼中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决绝,“传旨!即日起,北离境内,全力清剿一切与影宗有关联的势力!凡有勾结者,诛九族!另…拟旨,追封琅琊王之女萧凌薇为‘护国昭圣星辰公主’,以…国葬之礼待之。”
最后一句,他说得异常艰难。国葬?可他的女儿,连尸骨…都未能存于世间。
雪月城·密室
百里东君(少年)猛地从打坐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他冲到窗边,遥望南方天际,虽然天幕已消,但那场战斗的余波仿佛仍在他心头震荡。
“薇丫头…”他低声呢喃,眼前浮现出天幕中那个与灭世邪魔同归于尽的璀璨身影,与记忆中王府后院那个苍白却倔强练剑的小女孩重叠。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恨自己此刻的弱小,恨自己无法穿越时空去改变那绝望的结局。
他烦躁地在密室中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一个锦囊。这是不久前,一个神秘人(未来的百里东君)悄悄塞给他的,只叮嘱“危机时刻方可开启”。
现在,算不算危机时刻?
百里东君犹豫片刻,一咬牙,扯开了锦囊。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小块…冰凉、黯淡、却隐隐散发着一丝微弱星辉的蓝色碎片。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碎片的刹那——
嗡!
碎片猛地亮起!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传递过来。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温暖、坚韧、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和无限的眷恋…是薇丫头的气息!
“薇儿?!”百里东君(少年)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微微发烫的碎片,“是你吗?你还…在?”
碎片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仿佛回应,随即又黯淡下去,恢复了冰冷。但那瞬间的感应,如同黑夜中的一道惊雷,在少年酒仙心中炸开。
她…没有完全消失!她的意识…或者某种存在形式,还依附在这星晷碎片之上!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渺茫却无比强烈的希望,瞬间冲散了少年心中的绝望。他紧紧握住那块碎片,仿佛握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等着我,薇丫头!”百里东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师兄…一定会找到你!一定!”
雪月城外·官道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发出单调的声响。
车厢内,气氛凝重。萧楚河躺在软垫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均匀了许多。司空长风在一旁闭目调息,身上的伤势不轻。百里东君(未来)则沉默地擦拭着自己的酒葫芦,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瑟坐在角落,背靠着车厢壁。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属于少年萧楚河的玉佩,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放在膝上的一小堆星晷碎片。碎片冰凉,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蓝光。
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萧楚河脸上。少年英挺的眉宇间,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痛楚。这就是年少时的自己,尚未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失去和绝望。
“这一次…”萧瑟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决绝,“我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马车驶入一片密林,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车厢内投下晃动的光影。就在这时,萧瑟膝上的星晷碎片中,一块较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微弱的闪烁,而是持续、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带着一丝哀伤和思念的蓝光!
这光芒,与少年百里东君触发的那次感应,如出一辙!
萧瑟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死死盯着那块发光的碎片,感受着那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意念波动。
“薇儿…”他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悲伤。
旁边的百里东君(未来)和司空长风也瞬间被惊动,震惊地看着那发光的碎片。
“这…这是…”司空长风失声道。
百里东君(未来)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看向萧瑟,声音凝重而急促:“是她的意念!残留的意念在呼应!呼应谁?另一个碎片?还是…持有碎片的人?”
萧瑟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发光的碎片捧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联系,仿佛握住了黑暗中最后的一缕星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晃动的光影,望向马车前进的方向——雪月城。眼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
薇儿,无论你在哪里,以何种形式存在…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