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
目送风絮母子离开,李承泽不再缄默,重新坐下,将歪倒的茶盏摆正:“母妃是要我做什么吗?”
淑贵妃将袖口稍作整理,“不,什么都不要做。”
一句话,包含太多意思。
李承泽听出了母亲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却不置可否。
他心知肚明,若敌人是太子,他或许还能凭借智谋与胆色一争高下。
然而,庆帝……那是站在皇权与父权巅峰的存在,只要站在那里,便会令人望而生畏。
无力感让李承泽的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与苦涩。
“你最好是真的明白。”风絮离去之后,淑贵妃脸上的神情渐渐敛去,再无半分波澜。
你根本不明白。
从头到尾,你的对手一直只有庆帝一个人。
她此刻的模样仿若一尊被香火熏染多年的佛像,既无悲也无喜。
像泥胚塑造一般,即便是上着胭脂,淑贵妃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神采。
可那表面的平静之下,却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让人难以窥探。又如同横亘着一条宽阔而湍急的河流,将人心与真相隔绝于两岸。
李承泽强自扯出一抹笑意,唇角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僵硬:“看来绛雪轩今日已无热茶可奉,那我便择日再来探望母妃罢。”
“不必再来了。”淑贵妃直直对上李承泽僵住的身形,“绛雪轩再无热茶了。”
自李承泽离宫另建府邸后,母子间的言语渐渐如秋日的落叶般稀疏起来。每次见面,话未出口,便已被无形的沉默吞噬,剩下的唯有空气中那愈发凝重的疏离感。
现下,见面也无话可说了吗?
“母妃,我不一定会输给太子。”匆匆撂下这句,李承泽复杂地看了淑贵妃一眼,行礼后大步离开。
翻飞的裙摆中,淑贵妃无动于衷。
——但你会输给陛下。
这盘棋,庆帝拥有随时掀翻棋局的能力。
皇后想必也是如此思量的吧。
自叶轻眉死的一日起,她的族人悉数被屠,唯独她孤身幸存。
在闭宫不出的这些年里,在无尽的黑夜与白昼交替间,她终于参破了庆帝在棋局上制定的残酷规则。
——究竟是,妻子?
——还是,棋子?
——或者说,最终都会沦为,弃子!
陛下拥有随时可以掀桌的权利,从始至终,这盘棋局上的规则,就是——庆帝!
承泽的命运,从一开始便被陛下定下了基调——他是太子登临巅峰路上的一块磨刀石。
若太子这把剑在磨砺中愈发锋利,那么承泽便只能默默承受那被割裂的痛楚,周身鲜血淋漓;而若太子在这场考验里变得迟钝,甚至折戟沉沙,那么无论是他还是承泽,都将难逃被无情抛弃的结局。
庆帝才是最大的规则,生杀大权都在他手中。
承泽,我可怜的、迟钝的,儿子。
你该如何抗衡规则呢?
……
正是因为看得清。
所以在庆帝明显有偏颇的态度下,淑贵妃才会生出好奇心,去问风絮:“陛下鲜少这般待人。”
“为何昭昭总是……无动于衷呢?”
风絮听到问话,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她微微偏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姐姐,他今天能这般对我,来日也能这般对别人,更何况,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风絮的言语浅显易懂,淑贵妃略一思索,脑袋里四个大字就冒出来了,色衰爱弛。她微蹙眉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疑惑,“我原以为,众人所钟爱的,皆是戏折子里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
“姐姐都说了,大家爱看的不过是戏折子里面的情爱故事。”风絮咬紧“故事”二字,“既然是故事,如何做的了真?”
“姐姐,你读过史书,史书里面记载的类似的事只多不少。”
“下场也不过是色衰爱弛罢了。”
风絮也读过,色衰爱弛的下场,她受不起。
也不想受。
淑贵妃摇摇头,发髻上的金钗在阳光下越发耀眼:“年纪轻轻的,活的这般通透,不好。”
皇帝的真心,永远无法触及那巍峨江山的轮廓,所有妄想者,都将会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阳光之中,沦为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