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舟刚醒来的日子，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五感也恢复得不好，勉强能听到耳边的一点声音，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身体因经脉不畅，无时无刻忍受着如万蚁撕咬般的酸痛。这一切，赵远舟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偶尔的皱的和咬紧的下唇透露出他的煎熬。
离仑对赵远舟的小表情如此熟悉，怎会察觉不出他的痛苦，他看在眼中，痛在心里，只恨自己没办法帮他承受。
这天赵远舟又被浑身的酸痛给痛醒了，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耳边传来离仑的声音：“朱厌，您醒了？！哪里不舒服？”
赵远舟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白雾，他顺着声音将头侧了侧，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容，说道：“离仑……没事……”可是嗓子却是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
离仑知道赵远舟睡了大半天，肯定浑身不舒服，他用一只手托起赵远舟的脖子，另一只手拿过来一个枕头，将他轻轻扶起来，垫高头位。体位的变化让赵远舟一阵头晕，冷汗一下便出来了。
离仑看到赵远舟额头的冷汗，心中一痛，立即问道：“怎么，不舒服？！”
赵远舟笑了笑，说道：“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离仑看着赵远舟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虽是笑着，却看不到一丝笑意。他印象中的朱厌可以是充满好奇、活泼好动的白猿，也可以是自负骄傲、俾睨天下的大妖，但却不应该露出如此茫然脆弱的表情，离仑忍不住吼道：“难受就是难受，在我面前用不着遮掩！你小子多狼狈的样子我都看到过，就算是哭得鼻涕眼泪一脸，也比你现在这样子假模假样的强！”
赵远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哭得鼻涕眼泪一脸啦？！”
离仑说道：“我没胡说！你忘了你在白帝塔那次哭得稀里哗啦的……”
赵远舟突然愣住了，那次自己被戾气控制杀了很多人，等清醒的时候发现在白帝塔内，被戾气控制时的种种历历在目，自己的双手还满是鲜血，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绝望、无助，就算是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消除罪孽。
可是，为何，赵院舟颤声问道：“离仑，你为何会知道？！”
离仑也愣住了，他那时被赵远舟和赵婉儿用白泽令封印到出生之地，他心中气愤难平，留下一缕神识在赵远舟身上，引得赵远舟戾气失控，大杀四方。那时，离仑的神识附在赵远舟身上，亲眼看着赵远舟杀了赵婉儿、杀了卓翼轩、杀了辑妖司众人，又亲眼看着他在白帝塔内清醒过来，自责自悔、恸哭不已。现在想来，是自己亲手将原本开朗骄傲的大妖一步步推入一心赴死的境地。也是自己，为了解开白泽令的封印，逼着他从自囚的桃源小筑出来，不得不踏上寻找白泽令的道路。要不是自己，赵远舟也不会去辑妖司，不会与文潇、卓翼宸见面，也就不会为了救大家弄得妖力全失、最后自戕，要不是自己，赵远舟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的躺在这里……
离仑的泪无声的流下来，他不知如何面对赵远舟“看”向自己的空洞的眼神，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颤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朱厌……你不要再问了……”
赵远舟其实早就有隐隐猜到了一些，却又不敢确定，他咬着牙问道：“离仑，你和我说……你……当时……是不是留了一片树叶在我身上？”
离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拼命的摇头，可是却忘了赵远舟看不见。
赵远舟想抬起手去抓离仑，可用尽了全力，却只挪动了几根手指，他探出身子，用嘶哑的嗓子拼尽全力喊道：“离仑！你倒是说话啊！”
赵远舟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地上摔去。
离仑冲上去一把抱住赵远舟，哭喊出来：“是的，是我！是我引你戾气失控！是我让你杀了那么多人！朱厌，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呜呜呜……朱厌……你杀了我吧！”
赵远舟手脚无法动弹，被离仑的大力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心中某个地方却似乎松开了。也许，能知道当年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不是完全出自自己的问题，会让心中的罪恶少一些，也许，与离仑将这个最后的心事坦诚出来，会比憋在心中好受一些。
赵远舟轻声说道：“离仑……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离仑听到赵远舟的话，慢慢松开双臂，低下头，看着赵远舟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眼中看出赵远舟的情绪，可却什么也看不出。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朱厌，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
赵远舟感到离仑的手臂松开了，但胸口的憋闷却没有得到缓解，手脚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抖动越来越剧烈，牵扯着神经，痛得几乎晕厥。
即使这样，赵远舟还是想将话说完：“离……仑，我……没办法……原谅你，但……我也无法……恨你……我……呜……呜……”
离仑看到赵远舟痛苦的样子，心痛得不行，他一边控制住他抖动的身体，一边喊道：“朱厌，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我不会再逼你了！求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眼看赵远舟脖子不受控制的开始后仰，嘴中吐出泡沫，身体痉挛的越来越厉害，离仑转头大喊：“白玖！白玖！你快点过来！”
屋外的白玖听到离仑的喊声，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推门进去。
他远远看到赵远舟的情形，大喊道：“离仑，让开！”
离仑听到白玖的喊声，将赵远舟放在地上，让开身体。
白玖人未到，手中银针已到，扎在赵远舟几处大穴上，将他体内蜂拥乱窜的妖力压制了回去。
赵远舟吐出一口黑血，平静了下来。
白玖过去握住赵远舟的手腕，转头问离仑：“他脉搏很紊乱，你是怎么刺激他了？！”
离仑露出痛苦的表情，默默低下头。
白玖继续说：“不是和你说了吗？！他现在心肺很弱，妖力乱窜，不能受刺激！更不能乱动，你看看，他是怎么到地上的？你到底会不会照顾病人啊！我就知道，一刻也不能没有我！唉，以后赵远舟醒了你还是叫我进来吧……”
离仑见白玖说个不停，眉头不由越皱越深，终是忍不住吼了回去：“你还说，你不是医生吗？！都这么久了，还治不好他！你明知道他一直忍受痛苦、时不时就痉挛，怎么没有办法帮他缓解啊！就知道说我！有本事，你倒是拿出办法啊！”
越说越气，离仑一把抓住白玖的衣领，露出凶狠的表情，说道：“白玖，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你如果还不能帮他缓解疼痛，我就把你的胳膊腿都拧断，让你也尝一尝这手脚不能动的痛苦！”
白玖看着离仑，小心脏突突的跳，虽然知道离仑只是在吓唬自己，可本能的就是害怕啊。他被离仑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拿出杀手锏，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哇哇哇！救命啊！好吓人啊！哇哇哇！我受不了啦！我不想活了！哇哇哇！”
离仑被白玖的样子吓了一跳，看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白玖一边哭一边看离仑，见他被自己唬住了，继续表演：“呜呜呜，离仑，你欺负人！我已经没日没夜的研究想办法了，你还要拧断我的手脚，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还是杀了我吧，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离仑咽了咽口水，说道：“喂，白玖？白玖？别哭了！我，我胡说的，我心急而已，不是真的要拧断你手脚的……”
“哇哇哇……太欺负人了……哇哇哇！”白玖哭得更大声了。
离仑闭上眼，认命般说道：“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别哭了！白玖！我求你别哭了好吧！”
白玖停下哭闹，说道：“你……你以后不许再威胁我了！”
“好，我不威胁你了，总可以吧！”
“还有，以后，关于治病的事，你得听我的！”
“好，都听你的，可以了吧！”
“呜……噗嗤……”白玖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离仑一看白玖是装的，气得想上去拍他一巴掌。
白玖马上喊道：“还不赶紧把赵远舟抱到床上去！这地上多凉啊！”
离仑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默默转身，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赵远舟抱起，放到床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