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一响,御前灯火摇曳,却再无人敢擅入。
宫门在身后阖上,周杏听见铜锁“咔哒”一声,像是把过去那个提刀搏命的自己,也一并锁进了雨里。
廖琇仍扣着她的腕,指腹压在她脉门——跳得太快,像关外急鼓。
“怕?”他低问。
“不是怕。”周杏抬眼,雨珠顺着睫羽滚进唇角,“是疼。”
她指的是掌心那道刀伤,也是指更深的地方。
廖琇没再说话,只侧身让出半步。龙案上早摆了清水、白帛、伤药,像一早就等在这里。
周杏愣住——原来方才的吻,是圣旨,也是封口;他早已算准她会带伤而来。
他亲自给她裹伤。
手指沾了药粉,一点点按进裂开的皮肉,动作极轻,像在擦拭一柄名刃。
周杏却疼得吸气。
“忍一忍。”廖琇声音极淡,“朕不喜欢见血,尤其不喜欢见你流血。”
白帛缠紧最后一圈,他忽然俯身,在她掌背落下一吻。
那一瞬,周杏指尖微蜷,仿佛有细小的火星顺着血管一路烧到心口。
“从今日起,你有两重身份。”
廖琇抬眸,眼底那抹幽暗被灯火映得发亮——
“明面上,你是昭阳殿奉笔女史,掌机要、随朕左右。
暗地里,你仍是影鳞司旧部统领,执朕密诏,可先斩后奏。”
周杏蹙眉:“奉笔女史?朝臣不会答应。”
“朕要谁执笔,还轮不到他们答应。”
廖琇轻笑,笑意却凉,“何况,朕要的并非一支笔,而是一把刀——能替朕在史书里杀人,也能在史书里救人。”
他伸手,自案下取出一方新铸的铜符。
比墨玉佩略小,正面一条蟠龙,背面却只刻了一个篆字:杏。
“影鳞司三次人情已尽,从今往后,你只需听命于朕。”
铜符递到她掌心,还带着他的体温。
周杏握紧铜符,忽然单膝点地——不是臣子对君王的跪,而是刀对鞘的归顺。
“臣,领命。”
廖琇垂眸看她半晌,忽问:“恨朕吗?”
三年前,是他一句话,将周家贬到关外;也是他一句话,让周杏不得不在血雨里求生。
周杏想了想,答得坦然:“曾经恨过。如今……”
她抬眼,与他对视,“如今臣只想把恨变成刃,替陛下也替自己,劈开一条路。”
殿外雨声稍歇,檐角滴水声却更明晰。
廖琇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顺势带入怀中。
这一次,没有血腥,没有雨水,只有龙涎香与药香交织,像一场迟来的安抚。
“周杏。”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嗓音低哑,“朕不会给你退路,也不许你给朕退路。
若有一日你背叛——”
“不会有那一日。”
她截断他的话,指尖点上他心口,“若有,让臣亲手把刀插在这里。”
廖琇低笑,胸腔震动。
“好。”
他松开她,转身自屏风后取出一套绛红官袍——女史服色,却以武将窄袖束腰裁制,袖口暗绣鳞纹,像一簇簇藏锋的刃。
“换上。寅时三刻,早朝。”
周杏一怔:“这么快?”
“杜怀瑾昨夜已动身返京,明日早朝必反咬一口,说周家勾结北狄、伪造证据。”
廖琇眯眼,眸中杀机一掠,“朕要在金殿上,亲手撕下他最后一张皮。”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放软:“怕吗?”
周杏抱着官袍,指尖触到冰凉绣纹,轻声答:
“陛下说过,臣没有退路。”
她抬眼,眼底燃着昭阳殿灯火,也燃着北疆未熄的烽火——
“臣,甘之如饴。”
……
寅时更鼓未响,昭阳殿侧门悄然滑开。
绛红人影自丹墀阴影里走出,雨洗后的天色泛着蟹壳青。
周杏束发戴冠,官袍下摆掠过玉阶,发出极轻的窸窣声。
她腰间,铜符与墨玉佩并排而悬,一步一撞,清响如刀鸣。
前方金殿灯火通明,百官已列班。
廖琇高踞御座,玄旒微晃,目光穿过人群,遥遥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周杏忽然想起父亲被贬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也是这样的玉阶。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跪求。
她拾级而上,与君王并肩。
风卷起她的袍角,像卷起一面崭新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