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景阳钟撞过七声,金殿铜扉洞开。
百官鱼贯而入,衣袍窸窣如潮。御座之上的廖琇神色淡漠,指尖轻抚膝上玉镇纸,像在摩挲一柄未出鞘的刀。
周杏立于丹墀东侧——女史本不该入殿,但昨夜一道口谕,特许她“随侍记注”。
绛红官袍映着晨光,袖口鳞纹闪出细碎冷芒,像一条蛰伏的龙。
杜怀瑾一入殿,便觉有异。
金殿四角,御林军比平日多了一倍,刀柄缠黑布;更惹眼的是,殿中央摆着一只黑檀木箱,上覆黄绫,不知何物。
“众卿平身。”
廖琇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鸦雀无声。
“今日,朕要审一桩旧案,也断一桩新案。”
内侍掀黄绫——箱中赫然是北狄王庭金印、一封火漆未拆的密信,以及厚厚一摞账册,皆盖着杜氏私印。
殿内哗然。
杜怀瑾脸色骤白,急趋一步:“陛下!此物来历不明,定是有人构陷老臣——”
“构陷?”
廖琇侧首,目光落在周杏身上,“周卿,你告诉他。”
二字“周卿”出口,百官这才认出那立于御案旁的女史竟是三年前被贬的周家之女。
窃语声如潮水暗涌。
周杏上前,展开手中象牙笏板,声音清亮:
“永定二十七年,杜怀瑾以左相之权,暗开边市八处,私易战马三千匹,盐铁各五万斤。
同年冬,北狄犯境,杜氏商队反趁战乱收赃货、卖军粮,得金三十七万两。
账册在此,金印在此,密信在此——杜相可还要臣一一念出?”
她每念一句,便有内侍将对应账页高悬示众。
墨迹铁证,杜怀瑾额上冷汗滚落,却强自镇定:“周氏女流放之人,焉知不是伪造——”
“伪造?”
周杏抬手,自袖中抽出一封血色手书,“那杜相可认得此物?”
那是杜怀瑾亲笔写给北狄左贤王的密信,末尾一句:
“事成之后,雁门以北,可割三州为谢。”
火漆印被鲜血染透,正是昨夜从杜府暗格搜得。
杜怀瑾终于失声:“血口喷人!陛下——”
“朕给你自辩的机会。”
廖琇抬手,御林军押上两名五花大绑的北狄密使,一人已被割舌,一人还能说话,磕磕巴巴指认杜怀瑾“三年六度密会”。
杜怀瑾踉跄后退,碰翻香炉,香灰撒了满地。
殿中死寂。
廖琇缓缓起身,玄旒垂落,掩去眼底杀机。
“杜怀瑾,欺君、通敌、贪墨,三罪并罚,当如何?”
刑部尚书出列,声音发颤:“按律……凌迟,族诛。”
杜怀瑾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般射向周杏:“贱人!是你——”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掠过。
周杏袖中短匕已出鞘,刀背贴在杜怀瑾咽喉,只一寸便可割断血脉。
她声音极轻,却满殿可闻:
“三年前,你在金殿上说我父亲‘悖逆’;今日,我替他还你一句——”
“罪有应得。”
匕首未落,御林军已上前将杜怀瑾按倒。
廖琇垂眸看着周杏,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周卿,退下。朕还要他活着受审。”
周杏收刀,退后一步,拱手:“臣,领旨。”
……
当日午后,圣旨出:
左相杜怀瑾革职入狱,三司会审;
北疆战事,封周杏为“巡北监军使”,持铜符,统影鳞司旧部,即刻出京;
其父周敬棠,赦免回京,复原秩,入翰林修史。
消息传出,京城震动。
茶楼酒肆,说书人拍案:“自古女官不上朝,今朝却有一人,金殿翻案,刀指宰相——”
而此刻的周杏,已换戎服,立于永定门外。
三万御林军列阵,黑压压如铁云。
廖琇亲自执辔,将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牵到她面前:
“此马名‘玄霄’,北地万中选一。你若能骑它归来,朕在城头亲迎。”
周杏翻身上马,俯身与他平视,忽然伸手,指尖轻触他眉心朱砂:
“若我归不来呢?”
廖琇握住她手腕,指腹摩挲那道旧疤,声音低哑:
“那朕便踏平北狄,用他们的王旗裹你回家。”
周杏笑了。
“好。”
她一夹马腹,玄霄长嘶,人如离弦之箭,直奔北疆。
身后三万铁骑轰然启动,尘土遮天。
城头风猎猎,廖琇目送那抹绛红渐远,指尖仍残留她掌心的温度。
半晌,他低声唤内侍:
“传旨——自今日起,昭阳殿彻夜不熄灯。
她一日不归,灯一日不灭。”
……
北疆烽火,自此点燃;
而金殿翻案,只是风暴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