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之上,杀声震野。
玄霄四蹄翻飞,踏起血泥。周杏银甲已透,分不清是敌血还是己血,肩胛旧伤彻底崩裂,血水顺着腕甲滴落,却更衬得她眸色森寒。
她一剑劈开拦路死士的头颅,血雾喷溅中,目光已锁住百步之外——杜怀瑾。
杜怀瑾披黑狐裘,骑青骢,被十余名影卫簇拥,却仍掩不住眼底惊惧。他万没料到,周杏竟真敢以三万对两万,更没料到,她竟能冲破他布下的三重死阵。
“放箭!”杜怀瑾厉喝。
箭雨如蝗,破空而来。
周杏不避,玄霄却似通人性,猛地人立而起,铁蹄踏碎飞矢。她趁势翻身落地,足尖一点,身形如电,直扑杜怀瑾。
铜符在左掌滚烫,剑锋在右手森冷。
十步、五步、三步——
影卫齐上,刀光交织成网。
周杏左臂横挡,生生受了一刀,反手一剑削断对方咽喉,身形却借势再进,终于与杜怀瑾咫尺相对。
“杜怀瑾。”她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三万将士,黄泉路上,等你很久了。”
杜怀瑾瞳孔骤缩,猛地扬鞭,抽向周杏面门。
周杏不闪不避,抬手扣住鞭梢,用力一扯,将他从马上生生拽下。
两人滚落雪地,杜怀瑾翻身欲逃,却被周杏膝顶背心,剑尖抵住后颈。
“饶命——”杜怀瑾颤声,“我知右贤王粮草囤于鹰愁谷北崖,我可助你——”
“晚了。”
剑光一闪。
杜怀瑾的头颅滚出丈远,血喷如泉,染红积雪。
周杏拄剑喘息,肩胛剧痛,眼前发黑,却仍强撑抬头。
右贤王见杜怀瑾已死,阵脚大乱,北疆军趁势掩杀,铁骑踏破残军,雪原之上,尸横遍野。
黄昏,黑风口。
残阳如血,寒风猎猎。
周杏立于高坡,银甲残破,长发披散,血染剑锋。
她抬手,将杜怀瑾首级高举,声音嘶哑,却传遍三军:
“三万冤魂——今日得雪!”
三军齐跪,铁甲撞雪,声如雷鸣。
“将军威武——!”
周杏却忽然身形一晃,一口鲜血喷出,染红雪地。
阿梨哭喊着扑来,将她扶住。
周杏却抬手,指向南方。
“回家……”她轻声道,“陛下……还在等我。”
……
两日后,雁门关。
风雪初霁,天光破晓。
廖琇披玄甲,立于关楼,目光如炬。
远处,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人银甲残破,却仍挺直脊背。
周杏翻身下马,踉跄两步,终于跪倒。
廖琇疾步上前,将她抱起。
她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杜怀瑾死了……我……回来了。”
廖琇低头,吻她额上血痕,声音低哑:
“朕来接你回家。”
半年后,昭阳殿。
春日和煦,桃花初绽。
周杏身着素衣,立于廊下,肩头旧伤已愈,只留一道淡红疤痕。
廖琇走来,将铜符递还给她。
铜符已修复如新,龙鳞纹路里,再无冰晶,只映着春日暖阳。
“静水庵的暗令,我已命人归还。”廖琇道,“静悟师太说,她欠周家的命,已还清。”
周杏轻抚铜符,忽然问:
“田五的十亩良田,可有着落?”
“已赐其家人,世代免赋。”
她点头,抬眼望向远处宫墙,轻声道:
“那便好。”
廖琇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风过廊下,桃花纷飞,落在两人肩头。
远处,阿梨牵着一匹小马驹走来,马驹额间一撮白毛,像极了玄霄。
周杏抬手,接住一瓣桃花,忽然笑了。
“陛下。”
“嗯?”
“来年春猎,带我同去吧。”
“好。”
“我想去鹰愁谷,看看那些无字碑。”
“朕陪你。”
……
桃花落尽时,北疆传来消息:
右贤王残部已灭,北狄遣使求和,愿岁岁来朝,永不再犯。
周杏立于昭阳殿前,抬眼北望。
风从雁门关来,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再不是铁锈与冰雪。
她轻声道:
“田五老哥,你听见了吗?”
“天下,已太平。”
春尽夏生,昭阳殿的桃花谢了,石榴却燃得似火。
周杏在廊下翻着北疆新呈的折子:右贤王旧部尽灭,边关互市已开,第一批胡商赶着驼队入关,孩童们围着看骆驼,笑声一直传到关楼上。她指尖在“互市”二字上停了很久,忽然想起田五生前总叨念“要是能和胡人换点好马,咱再不用吃这风沙苦”,便提笔在旁边添了一句:以田五之名,设马市一坊,免其税三年。
墨迹未干,廖琇已下朝回来,身上朝服未褪,手里却拎着一只小小的油纸包。
“糖渍杏脯?”周杏挑眉。
“御膳房新做的。”他笑,“尝一口,若不如北疆的,朕再让人重做。”
周杏捻起一块含住,酸得眯眼,却慢慢回甘。她侧头看他,忽然问:“陛下,若有一日,我不再握剑,也不再提旧债,你可会嫌我无趣?”
廖琇抬手,指腹擦过她唇角糖霜,声音低而稳:“朕只嫌自己来得太晚,让你多握了三年的剑。”
话音未落,内侍匆匆来报:“陛下,静水庵来人,说静悟师太圆寂前留了一句话——”
周杏指尖一紧。
“师太说:‘铜符里的冰晶,原是当年先帝赐下的寒铁,遇血化雾,能见旧日冤魂。如今雾散,周家姑娘该把符还回去了。’”
周杏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铜符。自回京后,她再未打开过暗格,此刻指腹抚过龙鳞,却听“咔哒”一声,暗格自启——里面空无一物,只残留一缕极淡的冷香,像雪夜里的铁锈与杏花香。
她忽然明白,先帝遗诏并非为她谋逆,而是为她铺路:让她亲手斩了杜怀瑾,再亲手合上这道门——从此往后,她不再是“讨债的将军”,只是周杏。
当夜,昭阳殿后苑,廖琇陪她掘了一方小土坑。
铜符被红绸包好,埋入土中。周杏抓起一把新土,低声道:“老哥,我把它留在这儿,你若想我,便来梦里看看。”
廖琇握住她沾泥的手:“明年春猎,朕陪你去鹰愁谷,给无字碑立名。”
“不。”周杏摇头,抬眼望向北方,眼底映着星子,“碑不必有名。他们的名字,早已刻在我心里。”
风掠过石榴树,花影摇红,像一场无声的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