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

甲辰年十二月，漠漠梨花烂漫。距离姚钰辰去世已一月有余。 名角儿姚钰辰在家中逝世的新闻登上了报纸，在北平城轰动一时。不过大多是随波逐流，图个新鲜。人大抵都是喜新厌旧的，过了几天，大家便又追捧上了不知哪位新角儿，说来可笑，名动北平的姚老板死后，留在世间的也就仅仅两份登了名的报纸和一个英年早逝的名头。多年旧戏草草收场，再也没了下部。

陈璟哲的宅邸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一方小小的灶台，他站在离灶台三米的位置，没有靠近，只是慢慢曲着腰蹲下，用手抚摸着木质地板的纹路。当时，姚钰辰就躺在这里，没了呼吸。陈璟哲的手很白，只是指头握笔处生了厚厚的茧子，这双手下创造出了太多慷慨激昂的诗篇，可此时却像失了力般，只是细细的摸着，仿佛通过这双手就可以触摸到两人生活的痕迹，感受到早已消失的气息。他们都说姚钰辰煤气中毒早就断了气了，一纸死亡证明递到了陈璟哲面前，上面是一家小诊所的大夫的签字。姓名：姚钰辰，年龄28岁，死于煤气中毒，死亡时间：甲辰年十一月初二。白纸黑字，字字诛心。那个年代医术尚不发达，许多诊断结果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单凭大夫的一句话便可定夺一个人的生死。陈璟哲不信，他偏说姚钰辰还没死，只是暂时醒不过来。他之前学过一点中医，他明明摸到了，姚钰辰的身体还是热的，脉搏还在浅浅的跳动，只是没了呼吸。大伙也没说什么，按住了他，只当他是失去挚友一时间缓不过来有点疯癫。就这样，陈璟哲眼睁睁看着爱人的“遗体”被盖上白布，送去了殡仪馆。他们说遗体告别仪式后要立即执行火化。

傍晚，纷纷柳絮飞残。姚钰辰的“遗体”被放在棺材里，不似平日张扬，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般。陈璟哲呆呆的站在棺前，凝望着近在眼前的爱人。他摸了摸姚钰辰纤细的手腕，凉凉的，这下他是真的去了。因为他们没有及时发现这只是一场假性窒息而活生生的把人耗死了。陈璟哲只觉得突然间失了力，重重的跪倒在了棺椁前，他无声地哭着，又絮絮叨叨的对着棺材里的躯体说着话。都说人死亡后最后消散的是听觉，那他说的话姚钰辰能听见吗？他不知道。但他还是一直说着，生怕再晚一步，棺椁合上便再也说不了了。身边的人路过也只能听到他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至于是什么内容便也听不清了。 因着来的人不多，仪式举行的也快。即使陈璟哲的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姚钰辰去世的画面，但当他看着尸体被送进火化炉时还是忍不住哭喊出声。身边的几人眼疾手快抓住了他向前扑的身体，他的四肢都被禁锢着，但还是用力想把身子抽出去。“不要！不要！他最害怕火了，他会疼的……他会害怕的……”看着运作的机器，他像一只困兽般嘶吼着，哭到痉挛 最后，看着工作人员交给他的木盒彻底跌坐在地。木盒不过手掌大，也没有几两重，但这就是姚钰辰的全部了。原来那么高大的人，死后也就只有一方矮矮的木盒那么高。你我从小比身高比到大，可是现在你再也比不过我了。我也再也不能和你比了。陈璟哲想。

陈璟哲手记：

甲辰年 十二月初十

毓卿，我好想你。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能阻止他们，我跟他们说了你只是暂时窒息，我真的说了的，为什么他们不信啊，明明我也学过医啊，为什么他们不信我反倒是信了那个小诊所里的老头，毓卿，我对不起你。当时你躺进棺材的时候害怕吗？应该是怕的吧你明明很怕黑的。你那么怕火，在火化炉里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陪你一起，我恨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你向往自由，但我不想将你的骨灰撒入海里，我怕他们四散消失了，到奈何桥你会找不到我，你会害怕，而我也舍不得。不知道你当时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们都说我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爱你毓卿，我说的是我爱你啊，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好不好？你听见了吗？当初明明说好的，我会陪你一辈子，现在你怎么先走了，你不要我了吗……

甲辰年 十二月二十

毓卿，我又梦到你了，我梦到你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说要和我拜堂，你知道吗我开心的快要疯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还没等到夫妻对拜呢，烛台倒塌，你消失了，我一下子惊醒了，才想起来你已经不在了，你我此生都没有拜过堂，到最后你都没有属于我。于其他人而言，你我之间，不过挚友之名。不过我不在乎，与我而言，你喜欢我就足够了。我看到你没有摘下我给你的红绳，一直带着吧，到时候我会靠着绳子找到你，带你回家。毓卿，你等等我好不好，别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你了，我把你弄丢了。

甲辰年 十二月三十一

毓卿，又要到新的一年了，没有你的年好孤独，我一点也不想过。我好想你，你等等我好不好啊，我陪你过年。当时在梦里你我早就拜过了天地与高堂，就差夫妻对拜了，你等等我，我们在奈何桥上把它补上好不好啊。

甲辰年十二月三十一日，12：59。陈璟哲服药自缢家中，享年28岁。他怀里只有一方小小的盒子和一张纸条，上面是清秀的字迹：毓卿，我来找你了。每一个新年，我都会陪着你。

最后，陈璟哲与姚钰辰合葬。墓碑上“爱人姚钰辰，陈璟哲之墓”短短几字，道不尽，万泪千愁。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夫妻对拜——姚钰辰和陈璟哲终是在九泉之下做了一世夫妻。相爱相守，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