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回的勺子顿在半空，热气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他低头舀起莲子，瓷勺碰到碗壁发出轻响，像是在斟酌措辞。
“你七岁那年，在老宅捉迷藏，躲进了阁楼的储物间。”他的声音浸在暖融融的水汽里，软得像棉花，“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缩在樟木箱旁边，抱着膝盖数地砖缝。”
苏语的呼吸顿了顿。她几乎忘了这件事。只记得那天傍晚的阳光斜斜切进阁楼，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江回推开门时，白衬衫的边角被风掀起，像只振翅的蝶。
“你当时说，黑的地方会藏着吃小孩的妖怪。”江回把勺子递到她唇边，莲子的清甜混着他的气息漫过来，“但你数到第三十七块砖缝时，就不怕了。”
苏语含住勺子，温热的甜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口的涩。她一直以为江回对她的好，是长辈定下的婚约里，不得不尽的礼貌。就像他永远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对芒果过敏，却从不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分逾矩的亲近。
“我听见你在仓库里数数了。”江回放下勺子，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上的针孔，那里还泛着青，“从一数到两百三十六，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苏语猛地抬头，撞进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涨潮的海，要将人卷进去。
“你怎么会听见？”她的声音发紧，“那些人把你堵在巷口的时候，你不是……”
她没说下去。绑匪的同伙后来被警察抓住，供词里说，江回是单枪匹马冲过来的。三个拿着钢管的混混，他硬是凭着一股子蛮劲，从巷口打到仓库后门，手臂上的伤口就是被钢管划开的，深可见骨。
“我踹开仓库门的时候，你正数到两百三十七。”江回的指尖滑下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说‘再数到三百，江回就会来救我’。”
苏语的眼眶突然热了。她确实在心里这样默念过，像抓着根救命的稻草。可她从没想过，这句没说出口的话，会被他听见。
“我没数到三百。”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你在两百九十八的时候，就踹门了。”
江回笑了，眼角的红血丝跟着弯起来。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手背，像只卸下防备的小兽。
“怕数到三百，我还没来。”他的声音贴着她的皮肤，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更怕我来了，却没能……”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苏语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在用力，指节泛白，像是在克制什么。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一滴，又一滴，敲在心上。
下午阳光斜斜地爬进窗户，落在江回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苏语盯着他手臂上的纱布，突然想起初三那年的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时摔在塑胶跑道上，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血把白运动裤浸出深色的痕。
江回当时正在参加100米决赛，冲过终点线就往这边跑，运动鞋上还沾着草屑。他蹲下来想扶她，手刚碰到她的膝盖，就被旁边的女生挤开——那是班花，手里拿着创可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没理，只是抬头看她，眉头皱得很紧：“能走吗？”
她点点头，却被他打横抱起。操场边的欢呼声浪差点把天掀翻，他抱着她穿过人群，校服后背被她的血蹭出一道红，耳根红得要烧起来，却没放她下来。
“那次你的耳朵也红了。”苏语突然说。
江回愣了愣，抬头看她：“什么？”
“运动会。”她看着他的耳尖，那里现在也泛着淡淡的粉，“你抱我去医务室的时候，耳朵红得像番茄。”
江回的耳尖更红了。他别过脸，去看窗外的梧桐树，声音含糊：“那时候……手滑。”
苏语笑出声，牵扯到手腕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江回立刻转回来，紧张地扶住她的胳膊：“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伤口了？”
他的手很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来，熨帖得让人安心。苏语摇摇头，突然想问那个藏了很久的问题。
“江回，”她轻声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空气好像凝固了。输液管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得人心里发慌。江回的肩膀僵了僵，没看她，只是盯着她手腕上的纱布，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就在苏语觉得自己不该问这句话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不是有点。”
苏语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从七岁那年，在阁楼找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了。”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星，“你抱着膝盖数地砖，阳光照在你头发上，像撒了把金粉。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小姑娘，我要护着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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