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墨色如浓稠的墨汁,从天际缓缓淌下,将靖安侯府那威严的朱门高墙捂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
侯府少爷沈钰泽的卧室外,一溜丫鬟们簌簌发抖地跪着,宛如秋末残败的衰草,在寒风中摇曳着最后的生机。
管事的王嬷嬷手提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立在廊下,那昏黄闪烁的光晕,勾勒出她脸上深刻的沟壑,此刻,这些沟壑里填满了愤怒与焦躁。
“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贱蹄子!平日里少爷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倒好,把少爷的身子给伺候垮了!”
王嬷嬷手中的拂尘好似一条发怒的蛇,疯狂地抽打着地面,每一下都扬起一小撮尘土,“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们的命去赔!”
丫鬟们的头埋得更低了,像是要钻进这冰冷的石板地里。有的已吓得嘤嘤哭泣,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压抑地抽噎着,肩膀不停地耸动。
“嬷嬷,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少爷昨儿个还好好的……”一个丫鬟壮着胆子,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着,声音里满是惶恐与无助。
“不知道?哼!”王嬷嬷猛地一甩拂尘,瞪着那丫鬟,“在这侯府里当差,就得有眼力见儿!今儿个每人罚三个月月银,去后厨干一个月苦差,若再敢有半分差池,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这侯府,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顾念安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这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她的思绪飘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午后,阳光斑驳的河边,突然伸过来的一双粗糙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进了暗无天日的小巷。她拼命挣扎、呼喊,却无人回应,最终,被卖进了这深似海的侯府。
本以为能靠着做丫鬟挣些银钱,早日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谁曾想,刚被安排到少爷身边做贴身丫鬟没几日,就被莫名其妙地赶了出来,从此陷入了这无尽的深渊,成为众人欺凌的对象。
“顾念安,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院子里的水缸都挑满,再把柴房的木柴劈好!今儿个要是干不完,就别想吃饭!”翠儿尖着嗓子喊道,脸上带着扭曲的得意,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你不是想当贴身丫鬟吗?就凭你也配?”
其他丫鬟也跟着哄笑起来,那笑声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刺在顾念安的心上。
顾念安紧咬下唇,直到嘴唇渗出血丝,她双手死死地揪住衣角,指甲几乎要将布料扯破。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发软的双腿支撑起身体,一步一步,拖着沉重如山的步伐,缓缓朝水缸走去。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离曾经那个温暖的家更远了一些,心中的绝望如同潮水般蔓延,将她彻底淹没。
那扁担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好似有千斤重,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的双腿颤抖着,每迈出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桶里的水随着她的摇晃,不断地泼洒出来,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蔓延开来,就像她破碎的希望。
没挑几担水,顾念安只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天与地颠倒过来,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模糊。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念安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却收拾得颇为整洁的房间里。屋内光线昏暗,只有桌上一盏豆大的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
身上盖着一床补丁摞补丁,但却洗得发白的被子,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苦涩味道,混合着潮湿的陈旧气息。
“你醒啦?”一个圆脸丫鬟端着一碗水走过来,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我叫喜儿,别怕,这儿是我住的地儿。你烧得厉害,先喝点水。”
顾念安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在这冷漠如冰窖的侯府,竟还有人愿意向她伸出援手。她颤抖着接过水,轻声说道:“多谢姐姐。”那声音沙哑干涩,仿佛是从破碎的喉咙里艰难挤出,透着无尽的疲惫、哀伤与感激。
喜儿在床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顾念安,眼中满是同情:“妹子,你这是遭了什么罪哟。这侯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顾念安苦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微微上扬,却扯出了满心的苦涩:“我能有什么办法?被人贩子卖到这儿,我只想着挣些钱,回去救我娘……可现在,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
说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那破旧的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喜儿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妹子,先别哭了。你先把身子养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在这侯府里,咱们这些做丫鬟的,只有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
顾念安微微点头,心中满是感动与温暖。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划破这寂静的夜空,仿佛是这侯府深沉夜色中的悲歌,诉说着她这命运多舛的遭遇,也预示着她未知而迷茫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