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3月7日，莫斯科。
苏静静地站在审判台上，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他的头低垂着，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被冰冷的手铐紧紧扣在背后，勒出一圈圈红痕。血红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生气，就像两口干涸的古井。
俄一边紧拽着铁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边朝着周围的兄弟姐妹们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他们就要自由了！他们的自救就要成功了！
俄回过头，朝苏露出嘲讽的微笑，一把拽住他：“老东西…你看！我们赢了！你输了！你彻底输了！”
俄满意的看着苏的眼瞳骤然缩小，笑着将手放开，猝不及防，手上传来一阵剧痛，惊得他连忙躲开一步，不敢置信的瞪着苏。
苏用舌尖将唇边沾上的血液舔扫干净，抬起头，朝俄露出一个有些苍凉的笑：“呵….你的血，也和那些家伙一样…”苏看着俄，缓缓吐出四个字：“肮脏不堪！”
俄咬牙切齿的上前一步，掐住了苏的脖子将他提起，看着苏艰难的挣扎着，俄加大手中的力度，目光狠戾，直逼苏的双眼：“那也比你这个分不清自己信仰的老东西强！看啊！你的主义到底带来了多少灾难！多少的人民被你的残暴所伤！”说完，俄死死盯着苏，发出一声阴笑：“是我们！是我们救了那些人民！我们会建立一个新的时代！完全崭新的时代！”
俄顿了顿，扬起嘴角，将嘴凑到苏的耳边——
“没有苏维埃的时代。”
苏冷冷的凝视着他，那眼神使俄背后一凉，不自觉撒开了手。
苏看了他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太固执了…”苏抬起头看向俄，俄心里一惊：苏看向他的眼神里，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苏从来没有用这种眼光看过任何人———怜悯。
俄不敢再继续和苏对峙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感觉到恐惧。
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缓步走到投票处，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右边的按钮——顿时，一阵莹蓝色的光芒亮起，映照在俄得意的笑脸上。
苏的身躯明显地颤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成原先笔直的站姿，眼睑垂下，掩盖住那抹鲜红。
投票仍在继续，一时间，莹蓝色的灯光几乎笼罩了整个空间，连房间里那面红旗此刻也被镀上了一层刺目的莹蓝光泽。
每多出一票，苏手上的铁拷就勒紧一分，十几票下来，苏咬紧了牙关——铁拷几乎嵌进了肉里，鲜血渗出来，一滴一滴，滴红了地板。
终于，只剩最后一票了。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目光如聚光灯般汇集在那道颤抖着的、渺小而脆弱的身影上——白俄。在众人的注视下，白俄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俄和乌对视一眼，一起上前，将白俄夹在中间。
“听话。”俄的语气很温柔，脸上的表情却冷的简直要结霜：“完事了， 大哥给你弄黑糖水喝。”
“小白俄乖哦。”乌揽住白俄的肩，尽可能温柔哄他：“等那个老东西一死，二哥给你买气球好不好？”
白俄怯生生的望着他们，最终眼光越过二人，看向台上的苏：“父亲….”白俄的眼眶湿润了。
苏低下头，不去看他，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滴！”
声音很刺耳。苏猛然抬起头，眼神里是惊诧与错愕的神情。不敢置信的忘向正中间的座位——那是白俄的方向。
一片微弱的红光映照下，白俄抬起眼眸，定定的的望着苏。
“我只想要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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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寒冬的白俄罗斯格外冷冽
雪花漫天飞舞，迷了苏的眼。
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雪了。
几颗晶莹剔透的雪花飘落下来，苏抬起戴着镣铐的手，让雪花飘落在血肉模糊的手腕上。亮晶晶的白色转眼却被暗红色所浸染，消失在溃烂的伤口里，引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有一片雪花落在了指尖。苏凝视着那片晶莹的雪花，在指尖的灰烬上渐渐融化，最后彻底消散，无影无踪。
“那么好看吗？”一个带着几分讥讽意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好看就再多看几眼吧。毕竟….”俄冷笑了一声，声音比漫天的飞雪还冷上几分：“这可是你今生能够看到的最后一场雪了！”
苏凝视着他，嘴角扬起：“但这是你的第一场。”
俄愣住了。
“这只是第一场，以后还会有更多。”苏迈步上前，双手被镣铐束缚着，动作虽不甚灵便，却依旧坚定地抬手，在俄的肩头轻拍了一下，“往后的每一场雪，都会愈发寒冷……而你，将面对更为艰难的处境。”
俄盯着他，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复杂的情感。他该叫它什么？亲情？父辈的关心？
不，在这个利益构成的棋盘之上，没有这种东西！人人都是棋子。苏是，他也是。
绞索套在了苏的脖颈上，另一端是他的红旗，他早已遗失的信仰。
苏看向台下———台下站着他的十五个孩子。没有任何人缺席。
他仔仔细细的搜寻着，渴望看见那个熟悉的，坚毅的身影，但是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是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乖巧单纯的学生了。
他接替了苏的信仰，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不再需要苏带给他利益了。
苏的死亡，不会损害他的任何利益。况且，苏过去对他做出那样过分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会来呢。苏想着，自嘲的笑了。
他的时间到了。
一滴清泪，从苏的眼角滑落，冲掉了他脸上的污垢，最后滴在雪地上，很快消失了。
红旗降落了，连接着苏脖颈的绞索。苏很快感觉到了窒息的痛苦，嘶哑的喘息着，眼球充血，像一头嘶哑的猛兽。
红旗一点点落下，绞索一点点收紧。苏的眼迷离了，视线也逐渐变的模糊。
苏徒劳的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随着红旗落地，苏的身躯被高高吊起，垂在旗杆上。在黑夜中，苏的身躯像是一面破损的旗帜。
叮当。
一个东西，从苏的身上掉下来。
那是一颗红星，是苏的生命和晶。和晶掉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碎片。
苏的身形开始消散，终于不见了。
坚毅的钢铁巨人，二十世纪的红色暴君，最终也化为了一抹鲜红的尘，归于天地。
俄沉默的站起身，走到碎片旁，弯腰拾起最大的一块碎片。那块碎片瞬间褪去了鲜红的光泽，变成淡淡的幽蓝色，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冻得俄手心刺痛。
俄咬着牙，握紧手中的碎片，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乌迫不及待的上前，抓起一块碎片，紧紧握在手里，像是怕被夺去糖果的孩子，快速退到一边，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然后是白俄。弱小的少年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碎片。那块碎片的鲜红色拼命的闪烁跳跃着，最终还是逐渐退去，只留下极细的一条红色镶边。白俄盯着那块碎片，嘴唇抖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将那块碎片揣进怀里，退了回去…..
到了最后，碎片一块都不剩了。俄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那块碎片，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头发紧。
白俄蹲在树下，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泪水一个劲儿的流下来，掉落在雪地上 。像是一只只凄叫着的灰雀子，不一会，就冻僵在雪地里了。
俄走过去，沉默的看着哭泣的弟弟，终于弯下腰，将他搂进怀里。
热烈憧憬的向日葵，终是凋零在了那个刺骨的寒冬。
只留下一份冷漠坚毅的遗产，和一个找不回真正信仰的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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