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太死了,
在一周前。
七岁的钱宥穿着黑色的丧服,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每个人都脸色惨白一身黑色,每个人都一模一样,或许这里只有一个人,只有钱宥。
灰色的,白色的,黑色的,棕色的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呼啸着狂奔,吹干人们的眼泪,只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和冰冷的脸颊。
风掠夺走了悲伤。
于是钱宥没有哭泣,他静静地望着最后一角棺木消失在铲土声中,带着阿太一起消失在世界上,没有什么灵魂托梦,阿太彻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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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死了,
在一年前。
八岁的钱宥握着铅笔,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天是灰色的,带着冰冷的风。
“钱宥!”在老师的呼唤中,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手中的铅笔掉了下去,空虚的手指蜷了蜷,紧紧掐进了手心。这里应该是教室才对,他们应该是老师和同学才对。
可校服是什么颜色?
……黑色?
冬日的风吹得孩子们脸颊发白,把校服裹得更紧了些。每个人郁脸色惨白一身黑色,每个人都一模一样,或许这里只有一个人,只有钱宥。
他摇摇头,在老师担忧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笑。
这里应该是教室,他们应该是老师和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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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死了,
在三年前。
十岁的钱宥攥着一张电影票,坐在电影院红色绒毛的椅子上,电影还没开始,庞大的屏幕上播放着五花八门的广告,声音震耳欲聋。
好吵。
钱宥把瘦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塞进坐椅里,试图用手指挡住杂音。恍然间有人拍拍他的背,
在父母担扰的目光中他没说话,静静望着幕布。电影已经开场,画面旋转跳跃,亮光把黑暗中人们的面庞照得惨白。
黑色?
钱宥眨了眨眼,一切都模糊了。每个人都脸色惨白一身黑色,每个人都一模一样,或许这里只有一个人,只有钱宥。
他吞了吞口水,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似有一缕风吹来,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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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死了,
在五年前。
十二岁的钱宥斜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千奇百怪的图像闪得他眼花缭乱。不知道要看什么,就只是看。
手指猛地停下,他眯了眯眼,拼命想看清眼前的画面。
那好像是一块墓地,人们都穿着黑色的丧服,有人默默哀悼,有人痛哭流涕。所有人都脸色惨白一身黑色,所有人都一模一样,或许这里只有一个人,只有……
不,不对!
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谁死了?
钱宥大口喘息,手机掉落在地,他重重的摔倒了,楼下似有脚步声。
五年前的那天,有人没走出那片墓地。
“小宥!”母亲惊慌地朝他呼喊,但他没有回应。
不对,不是这个称呼…
“宥仔!”
对了,是阿太会这么叫他…阿太?
钱宥猛地抬头,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狠狠颤动了一下。
他看见一望无际的空白中,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笑得眉眼弯弯,满脸皱纹都堆到了一起,驼着背,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用柔和的带着口音的嗓音呼唤他。
“来来,阿太做了牛肉面,你上回不是说想吃吗?阿太一直记着呢…唉,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别怕,阿太在啊……”
五年前的那天,阿太没走出那片墓地。
五年前的那天,钱宥没走出那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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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死了,
在……?
不,阿太没有死。
四岁的钱宥顶着一张哭花的脸,扑进阿太温暖的怀抱里,老太太被扑得颤了颤,刚一低头,就和钱宥可怜兮兮的目光撞上,她无奈的笑了笑。
“叫你别到处撒野,摔哪了?阿太看看…”
“阿太,我疼…”
“不疼不疼,阿太在呢。”
她熟练的哄着怀中的孩子,却见他突然抬起头。
“阿太!”
“唉,在呢。”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阿太一直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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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太死了,
在十年前。
十七岁的钱宥捧着一束花,轻轻放在那座熟悉的墓碑前。春日里温暖的风拂过他的脸颊,他俯身拥抱了那块石碑,随后又起身。
走了两三步,钱宥突然又回头,他看见春风中,白发苍苍的老妪抱着花向他笑。
“宥仔,回去吧!”
于是钱宥也笑了,像小时候吃到阿太做的牛肉面时一样笑得灿烂。
他大步跨向大门,跨出墓园。
他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