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很重,像层水雾把人包裹住,呼吸之间被浸透至深,让朱志鑫有些恍如隔世。
上一次闻到这种消毒水味,他还是一个躲在门外的胆小鬼,一门之隔内,是数小时前在自己面前近似于自毁的omega。
其实他一直很笨拙。
笨拙的发现自己的感情,笨拙的错过了表露真相的最好机会,笨拙的将错就错导致酿成大祸。
更糟糕的是,笨拙的人遇到了同样一个笨拙的爱人。
两个傻瓜,用着最笨拙的方式,剖出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里,朱志鑫忍不住笑了,肌肉的牵扯不知道影响了哪根神经,后颈传来闷痛,朱志鑫忍不住低哼出声,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病美人的样子。
“醒了?哪里痛?”
是苏新皓关心的声音。
朱志鑫终于是舍得睁眼,两只眼睛半眯起来,眼底迅速聚集起一团水光。
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不痛的,我没事。”
苏新皓看着眼前虚弱的人,又想起来几小时前自己沾满血的手,颤抖的拨下120的号码,那一刻,心都是死的。现在这个人又在床上装着一点不痛的样子,真是让人又气又心疼。
“疼死你算了。”苏新皓撂下一句狠话,负气的不去看朱志鑫,直到一只手一点一点悄悄覆在自己手上,终于是忍不住低声埋怨。
“你是不是傻子啊?说什么要一样,你就往腺体割,你有病吗?你自己是医生吧?你知不知道做这事的后果?如果血止不住你就死了?!”
“我知道。”朱志鑫的手默默拢住苏新皓的手,叹了口气问:“那你知道吗?”
“……”
埋怨对方的话语反过来变成利箭,射向了过去的自己。
“你在怪我吗?朱志鑫。”
“……不是”
“那你要我怎样呢?要我坦然的接受,一开始的遇见是蓄谋已久,只是为了我的信息素。要我对你的虚情假意全然不在意,把认识你的那几年当喂了狗了。还是说,要我把小时候的你和后来的你一并抹杀,让一切都死在过去。”苏新皓红了眼眶,“朱志鑫,我是人,不是机器,我没办法接受这些。”
“帅帅,”朱志鑫顿了一下,接住了苏新皓掉下的眼泪,“不要哭,我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朱志鑫很少说那么多话,也很少像现在这样,紧握着苏新皓的手,带着点强迫性质,从他的视角将故事展开。
其实是一个俗套狗血的故事,像凌晨两点的肥皂剧,单亲家庭的他童年略显孤寂,装酷不爱说话,后来遇到苏新皓,一个小括号就这么强势闯入自己的人生。自此不再形单影只,小小世界被两个人占据,可惜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十五岁的那年,在知道母亲出车祸去世的时候,情绪大恸间遇上了分化。
很难说是源于大脑的保护机制,还是命运捉弄,他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开了,一个死去,一个遗忘。十五岁的少年浑浑噩噩,但又觉得蹊跷,母亲的“意外”离世过于突然,冥冥之中总觉得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
离开,去远方,去摔倒,去淋雨,去找真相。势单力薄的少年遇到了橄榄枝,却需要不等价的条件。世界是被有权有势的人操纵的,他们给了朱志鑫真相,也给了朱志鑫任务。
“所以阿姨是……”苏新皓低低问。
“我妈骗了我,我爸没死,十五岁那年他出狱了。遇到了我妈,还有了争执,后来就有了车祸。”
“……”
苏新皓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回握住朱志鑫的手。
查来查去,居然是这么一个荒唐结果,可笑的是,一个从始至终漠不关心的“坏人”,与另一个苦苦支撑多年的“好人”,死在了一起。朱志鑫错过了确认死者身份,错过了知晓另一个人存在的事实,只从偏的不能再偏的亲戚嘴里,得到了善意的谎言。
得到了真相,换完成一个任务,看起来很公平,任务听起来也很简单——得到苏新皓的信息素。
更准确的说,是标记后的信息素。
这就是天平偏移,交易不公的原因。
朱志鑫觉得人生好像也不过如此吧,被人利用,被人操纵。做交易的人要他接近苏新皓,标记他,得到他被标记后的信息素。
听起来很荒谬,但对于一切已经无所谓的朱志鑫,荒谬又如何,合理又怎样,左右不过一场交易。
于是虚情假意,蓄意接近。
他起初以为这个任务很难,他做好了花费冗长的时间去换取苏新皓的信任,慢慢的接近,了解,习惯,最后欺骗成功的打算,但是事情和他想的南辕北辙。
苏新皓很奇怪,怎么会有人那么坦然赤诚,那么无私勇敢,仿佛一片阳光,将一切被掩埋和遗忘的角落都照的干干净净。
他见他的第二面,就成了他的朋友。往后数月,不需要朱志鑫主动,他们一直在不停的联系,甚至愈发亲密,他们的关系早已经超出普通朋友了。
朱志鑫开始觉得这个任务很简单,他只需要在某一天,抓住一个机会,标记苏新皓,再提取信息素就行了。苏新皓那么傻,可能自己标记完苏新皓,都会被判断为,朋友之间帮个忙,甚至自己提取信息素都可以直接告诉苏新皓,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啊。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朱志鑫看着苏新皓嘴角扬起的笑容,心里无端烦躁。
‘那是不是什么忙都可以帮?’
‘当然啦。’
‘那你能帮我度过我的易感期吗?’
朱志鑫不无恶意地说,他迫切的想要在omega脸上看到惊愕甚至厌恶的表情,但omega只是愣了两秒,又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
‘可以啊。’
朱志鑫更烦躁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朋友之间根本不可以这么做,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可惜,朱志鑫嘴上恶劣,但在下一次易感期到来的时候,还是会面无表情的将抑制剂推进身体里,独自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发情热。
最出格的一次还是源自于苏新皓不知死活的打了电话过来,接通后叽叽喳喳问他为什么最近不见了,是不是背着自己出去玩了?不需要工作吗?
朱志鑫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更像是在听恶魔的诱惑,他闻着上一次苏新皓落在他家里衣服上浅淡的信息素,忍无可忍,把手伸向了下面。
讲了半天的苏新皓迟钝地发现电话那头的人根本没有给自己回应,刚准备开口质问,就听到一声急促的低喘,后知后觉到不对劲,在挂掉电话的前一秒听到对方沙哑的声音,——苏新皓。
苏新皓的手指僵在原地,手机还停留在挂断页面,苏新皓已经面红耳赤了。
事情的转折点好像就在这里,其实苏新皓一开始和他也有过一段时间的不自然,那时似乎只是因为一顿火锅,但后来又莫名其妙的恢复了原来的关系,再后来愈发熟稔,可惜那通电话将关系又回溯到之前。
朱志鑫又开始觉得这个任务很难很难,标记苏新皓很难,提取信息素很难,最难的是,欺骗苏新皓。每当他望向苏新皓的眼睛,嘴角的笑意,话里的亲密,他都觉得自己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冷眼旁观,嘲弄着自己的无用,懦弱,伪善。一半脆弱敏感,痛斥自己的虚伪,辜负,恶劣。
越临近当初任务最后的期限,朱志鑫越发挣扎焦虑和不安,他开始下意识远离苏新皓,这种情绪也传给了苏新皓,他看着苏新皓给自己发的消息,看着他对自己从质问到求饶,百般花样,他只把他推的更远。
一直到苏新皓毕业。
毕业那天晚上,他被一个电话叫过去接苏新皓。苏新皓喝的很醉,见到他的时候根本不管别人还在,直直扑进自己怀里。
可能是因为有人在旁边,也可能是因为苏新皓看起来没什么意识,朱志鑫手紧了又紧,没有推开,把人抱进了车里。
醉鬼闹着不回家,也不肯给地址,朱志鑫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现在回想,朱志鑫觉得那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醉鬼嚷着要喝蜂蜜水,做好了又泼了一半在自己身上,朱志鑫叹了口气回房间给人找件合适的衣服换上,回来时被醉鬼闹着说蜂蜜水是苦的。
‘怎么会苦呢?不会苦的。’朱志鑫抿了一口,给苏新皓做示范。
‘不可能,就是苦的,你全喝了试试,反正我不要喝了。’
被人央求着喝下了剩下的半杯蜂蜜水,喝到最后竟真的尝出点苦涩。
‘朱志鑫,你到底为什么躲着我?’
朱志鑫看着眼神迷茫却仍然固执询问的醉鬼,终于是没忍心,给了答案。
‘因为我是一个骗子。’
‘我知道。’
朱志鑫看着小醉鬼煞有介事的点头,忍不住揉了揉发顶,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啊,你明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醉鬼扑了上来,一顿粘着人乱蹭,边蹭边说,‘朱志鑫,我好难受……’
作者我没想好要不要展开写这段,哎呀我纠结一会,晚些时候还有一章,这章是不是特别长!
作者好了,我写了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