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刺鼻又稀薄的气味,随着中央空调循环系统的微风,轻轻钻进安诗雅的鼻腔。
她心情有些烦闷,随手将手机倒扣在会议记录本上。
何俊彦五分钟前发来的电影发布会邀约还悬浮在锁屏界面,光标在“好呀”两个字上轻轻跳跃,那跳跃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陆景琛教她打桌球时那颗总也进不了洞的蓝球,在她的视线里晃来晃去。
“胸外科今年要带学生参与航空医学研讨会。”张主任敲了敲投影幕布,金属教鞭与幕布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当”声,那细长的阴影如一条黑色的小蛇,缓缓爬在安诗雅病历本上。
“尤其是诗雅,别总把手术刀当盾牌。”张主任的话语像针一样,刺得安诗雅心里一阵难受,她在众人注视中坐得笔直,脊背却有些僵硬。
窗外的梧桐叶在微风中扑簌簌地擦过玻璃,那声音好似在轻轻叹息。
白大褂口袋里怀表链硌着大腿,触感尖锐而冰冷,秒针走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那是去年生日陆景琛送她的瑞士机械表,表盘背面刻着“ASL - 17”,他总说这是航空代码。
“医生不是精密仪器。”张主任突然调出她上周驳回的病患安乐死申请记录,监护仪波形图在幕布上投出诡谲的蓝光,那蓝光幽幽的,像一双神秘的眼睛盯着安诗雅。
“当你把生死都换算成概率...”
手机在此时震动,震动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特别关注提醒在视网膜上炸开绚烂的烟花,刺得她眼睛生疼。
安诗雅下意识摸向颈间银链,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凉意,那里本该坠着祖传怀表,此刻却像被摘除心脏的胸腔,冷得让她打了个哆嗦。
陆景琛新换的头像在通知栏闪烁,那是国际空间站拍摄的银河旋臂,璀璨而遥远,与七年前解剖课窗外那场双子座流星雨惊人相似。
安诗雅被主任批评后,心里正压抑难受,手机这一震,她的思绪也随着这压抑的情绪飘远了。
会议结束时暮色已经漫过第三住院部楼顶的直升机停机坪,那橙红色的余晖如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整个医院。
安诗雅在更衣室镜前解开盘发,碎发如黑色的丝线般垂落肩头,记忆突然闪回大学体育馆——陆景琛的飞行员徽章曾勾住她发丝,金属的冷意透过发丝传递到头皮,混着他颈侧须后水的雪松香,在2017年春天的夜风里酿成琥珀色的蜜,那香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何俊彦的消息恰在此时涌入屏幕:【姓陆的居然在纪念馆签到!
我发朋友圈骂他冷血,你猜怎么着?
人家把个性签名改成了“近地轨道无大气阻力”】
手机相册自动跳出那年校际篮球赛的合影。
安诗雅看着照片里被自己打码的陆景琛,指尖无意识抚过解剖室监控截图的时间戳,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2017年4月12日,父亲遗物登记册第47页,泛黄的纸角还沾着飞机燃油那苦涩的味道,那味道钻进鼻腔,让她有些窒息。
她突然想起今晨在太平间核对遗体时,冰柜金属把手也是这般刺骨的凉,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就像此刻朋友圈里陆景琛的新头像,星云绚烂得近乎残忍,仿佛在嘲笑她始终没勇气点开的私聊窗口——那里还躺着最后一条未读消息,发送于他飞往佛罗里达进行空间站训练的前夜。
窗外传来急救直升机降落的轰鸣,那声音震得窗户嗡嗡作响,安诗雅把脸埋进沁着消毒皂香味的毛巾,那股清香暂时驱散了心中的烦闷。
锁屏界面上,陆景琛的星空头像渐渐被水雾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就像那年他们在塔台看到的夜航灯,明明灭灭地消失在积雨云深处。
床头柜抽屉里,刻着航空代码的机械表仍在走动,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安诗雅在黑暗中数着齿轮转动的细响,突然意识到陆景琛的微信签名始终是那句“近地轨道无大气阻力”,就像他永远平整的飞行制服领口,连悲伤都折叠得棱角分明。
消毒皂的气味还残留在发梢,安诗雅划开朋友圈时特意将拇指压在陆景琛头像上方,指尖传来屏幕那光滑而冰冷的触感。
星云旋臂在像素点里缓慢旋转,个性签名那行小字刺得她眼眶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手机自动跳转到去年今日的动态,他们分手的第七个月,他依然在用那个刻着航空代码的机械表当闹钟。
"或许只是懒得换。"她对着值班室泛黄的壁灯呢喃,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胶管,那柔软的触感让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窗台上积着昨夜暴雨带来的梧桐絮,在穿堂风里滚成小小的绒球,那绒球滚动的声音像极了陆景琛总爱在咖啡杯沿捏出的泡沫漩涡破碎的声音。
周五的晨会比往常提早半小时。
安诗雅刚核对完太平间交接记录,就被张副主任堵在更衣室门口。
老教授眼镜链上坠着的听诊器挂件晃得人眼花,那挂件晃动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是二十年前航空医学院成立时的纪念品。
"民航总院和飞行训练基地的合作项目。"泛着油墨味的文件拍在储物柜上,那“啪”的一声,让安诗雅心里一紧。
她盯着《高空急症应急处置手册》的烫金标题,那金色的字体在灯光下闪耀,钢笔尖在同意栏洇出墨团。
中央空调出风口嗡嗡震动着,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张副主任后半句话吹得支离破碎:"...毕竟你是咱们科唯一有航空医学背景的。"
救护车鸣笛声穿透双层玻璃,尖锐的声音刺痛着安诗雅的耳膜。
她在签字栏落下最后一笔时,钢笔突然漏墨。
蓝黑色墨迹在陆景琛送她的鳄鱼皮记事本上晕开,恰巧盖住2017年4月12日那页的航空燃油味批注。
去城郊训练基地的公务车摇得像个离心机,车身摇晃产生的离心力让安诗雅胃里一阵翻腾。
她攥着呕吐袋蜷在后座,薄荷糖纸在掌心硌出红印,那刺痛感让她清醒了一些。
车载导航每隔五分钟提醒"您已偏离航线",那机械的声音让她想起陆景琛第一次带她跳伞时,降落伞控制绳缠成死结的糟糕体验。
"安医生,到了。"司机猛踩刹车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安诗雅撞开车门跌进正午的烈日里。
阳光如滚烫的火舌,舔舐着她的皮肤。
柏油跑道蒸腾的热浪中,银灰色训练机正以30度仰角拔地而起,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她耳朵生疼,垂尾上蓝白相间的航徽刺得她视网膜生疼。
隔着防眩光玻璃,陆景琛的侧脸在塔台指挥屏上忽明忽暗。
看到陆景琛的那一刻,安诗雅只觉得心跳猛地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种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握着无线电的手势还和当年握解剖刀时一样,小拇指会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安诗雅看着他在三个显示屏间快速切换的视线,突然想起这人在分手那天,也是用这种检查飞行清单的神情说"那我们到此为止"。
"低血糖?"薄荷糖纸簌簌擦过耳际,那轻微的声音让安诗雅回过神来。
陆景琛的阴影笼住她发颤的指尖,那阴影带来的凉意与指尖的颤抖形成鲜明对比。
安诗雅盯着他飞行员肩章上多出来的金星,喉间泛起的酸苦比晕车更甚。
七步开外的跑道上,新学员正在练习抗荷服穿戴,明黄色训练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晃得她眼眶发热。
"陆机长应该知道,给前女友递糖属于越界操作。"安诗雅退后两步踩进树荫里,白大褂下摆扫落几朵晚开的槐花,那槐花飘落的声音如同一曲淡淡的悲歌。
塔台广播正在呼叫"C919训练组准备盲降",那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机场回荡。
陆景琛举着糖纸的手悬在半空,像极了被击落却不肯坠毁的滑翔机。
飞行简报室的空调系统发出哮喘般的轰鸣,那声音让人烦躁不安。
安诗雅将合作方案按在战术板上时,余光瞥见陆景琛把那个皱巴巴的薄荷糖纸塞进飞行日志夹层。
他无名指上的茧子蹭过纸页,在2017年春那页飞行记录上拖出长长的折痕——那是他们第一次在航空医学研讨会上交锋的日期。
返程时暴雨突至,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公务车在积水的机场辅道上颠簸。
安诗雅把额头抵在起雾的车窗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些,看着雨刷器将陆景琛的背影刮成模糊的色块。
手机在此时弹出拍摄基地定位信息,导航终点显示着城南航空纪念馆的经纬度坐标,正是陆景琛微信签到的地方。
雨幕中的训练塔渐渐缩成灰色积木,安诗雅从药盒里倒出两粒晕车药。
铝箔纸撕开的脆响惊醒了昏睡的随行护士,小姑娘揉着眼睛指向天际:"安医生快看,那是备降的民航客机吗?"
舷窗灯在积雨云中明明灭灭,安诗雅含住药片时尝到铁锈味,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车载电台突然插播航空预警,机械女声报出的航班号让她呛出眼泪——正是七年前父亲执飞的那条航线编号。
拍摄基地探照灯刺破雨夜时,那刺眼的灯光让安诗雅眯起了眼睛。
她的白大褂下摆还在滴水,那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仿佛是时间的脚步声。
她将湿透的记事本摊在烘干机上,2017年4月12日那页的墨迹已经晕染成佛罗里达州的轮廓。
窗外,航拍无人机正在暴雨中调试镜头,红色指示灯闪得像是塔台未挂断的通讯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