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敲过,煤油灯的火苗忽然晃了晃。
沈蘅卿咬断绣线,将新纳的棉鞋底对着光比了比,针脚细密齐整,用的是顾明璋特批的松江棉。
"嗒。"
窗棂轻响时,她正往顶针上缠丝线。
夜风裹着露水钻进来,吹得灯罩上的灰烬打着旋儿落在鞋面上。
"开门。"
顾明璋的声音像浸了霜,沈蘅卿却听出里头一丝酒气。
她故意慢吞吞地拨开门闩,由着寒气扑进来。
他肩头沾着夜雾,佛珠缠在右手,左手还攥着半张《申报》,上头赫然是当铺被封的新闻。
"老爷……"她怯生生后退半步,绣鞋踩到散落的线团,身子一歪。
顾明璋揽住她的腰,佛珠硌得她后腰生疼。
他目光扫过案上两双新鞋,老太太那双塞了厚棉,周蕴华那双却薄得透光。
"镯子的事,你知道多少?"
沈蘅卿挣开他,从针线筐里翻出个布包。
打开是半截翡翠镯子,断口处粘着泥:"那日看见春桃埋东西,妾身怕……怕老夫人伤心,就偷偷换了地方。"
顾明璋的佛珠突然缠上她手腕,珠子压着前日被周蕴华掐出的淤青:"为什么帮她?"
"家丑不可外扬。"她睫毛颤得像风里的烛火,"何况……"喉头一哽,"老爷那日给的棉花,够做三双鞋呢。"
佛珠松了松。
顾明璋瞥见她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有个血珠正往外渗。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却被她躲开。
"脏..."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尖利的猫叫。
蓝眼睛的黑猫蹲在墙头,嘴里叼着个东西,是半片带血的翡翠。
顾明璋猛地推开窗,黑猫却跃上屋顶。
瓦片"哗啦"响动间,沈蘅卿突然轻呼:"当心!"
他回身时正撞见她扑过来,发间白玉簪勾住他领带。
佛珠"啪"地断开,108颗檀木珠滚得满地乱跳。
两人跌坐在藤椅里,她衣襟散开半寸,露出锁骨下淡红的疤——去年替他挡开水烫的旧伤。
"那猫……"顾明璋喉结滚动,"最近总在公馆转悠。"
沈蘅卿别过脸整理衣襟:"厨房赵妈说,畜牲通灵……"她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窗外。
月光下,黑猫正用爪子扒拉着什么。
顾明璋摸出手电筒照过去,照见墙角新翻的土——半截女人的手指头露在外面,指甲上还残存着猩红的丹蔻。
"是春桃!"沈蘅卿揪紧他衣袖,"今早夫人说打发她回老家……"
顾明璋反手扣住她腕子:"你早知道?"
"妾身……妾身只是..."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血渍触目惊心,"那日春桃说,夫人让她当掉镯子买股票……"
佛珠还缠在两人手腕上,檀香混着她身上的白兰花香。顾明璋突然发现她耳后有道细痕——像是被猫抓的。
"老爷!"外头突然传来拍门声,"巡捕房来人了!"
沈蘅卿趁机挣脱,将棉鞋塞进他怀里:"老太太的鞋……"顿了顿,"另一双……原是要给老爷的。"
顾明璋低头看鞋,鞋垫上绣着金蟾——他属相。
针脚忽密忽疏,倒像边绣边哭。
起身时瞥见妆台抽屉半开,里头躺着支派克钢笔,正是周允之上次落在诊室的。
黑猫又在屋顶叫起来,这次叼着个银镯子——内圈刻着"周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