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想起阿娘。
她去世时只有一口薄棺,而刘老太爷的棺材却是金灿灿的金丝楠木,里头塞满了陪葬器物,衣物,直到满出来,再也塞不下。
他明白,他的娘和刘老太爷不一样,刘老太爷可是探花郎,刘老爷的生父。
他只是为自己的阿娘感到难过。
不知为何,不论是他还是阿娘,他们好像从未得到过应得的东西。
刘老爷是第四子,大哥赤脚不怕穿鞋,不在病床前尽孝,一切钱两都由刘府担大头,丧礼当日又来“尽孝”,人人夸赞这兄弟,好哇!
真是累人别人当,好人自己当。
下头的人安排事宜,也是抽油带水。
刘老爷子生前也对他不管不问,但他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
自那日丧礼过后,秦五就再没能摆脱那香灰味儿,午夜梦回,侧首嗅见自己的发丝,竟还是那日的味道,怎么洗都洗不去,越洗越浓……
他于是有些恍惚了。
蒙蒙中,混乱得厉害。
秦五终于病倒了。
那日春景融融,他缠绵病榻,从薄窗处望见了外头的日光,日光映照进他无波的眼,那样地空洞。
他起身,赤着脚,靠近木门。推开它,春日的暖阳倾泻在他身上。
这是这个世道第一次对他如此不吝。
他披衣,小心翼翼地走在府中小道。他只贴着墙走,怕被人撞见。
别人没撞见他,他却撞见了别人。
他瞧见大小姐在一口井前,鬼鬼祟祟,他不欲理睬转身就走——大小姐是个疯子。
他曾侍奉过大小姐和大少爷。一次,他无意间撞破了大小姐在发疯。她说什么“穿越……毁了我……回去…”,“囚笼…包办婚姻……”,可不是疯了吗?
她疯了,她扭曲了,但没人会信他的。
他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手臂,回头一看,大小姐姣美的面容映入眼帘。
一把短匕捅向他的腹部!他立马死死扣住大小姐的手腕,不敢松开,大小姐又踹他,二人相互较劲。
秦五瘦弱,一时间有些被动。
这处的动静吸引了人,大小姐眉头一皱,喊了起来:“救命…救命!”
来的是大小姐的乳娘,一把推开秦五,将她护在怀里。
秦五摔在地上,蹭了一手血。
“我瞧见他往井里下毒,被他发现了…他就抽刀来杀我……阿嬷……呜呜呜…呜………”
嬷嬷心疼坏了,拍着她的背哄她,哄了半晌,突然转身,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秦五脸上:“畜生东西!狗娘生没娘养的混账!”
秦五啐出一口血,站起来反驳:“我没有!”
“他要暴起!按住他!!!”
“我…我没有!是她!唔!!!”
下人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带他去见老爷夫人!”
一行人押着他去求见老爷夫人,刘老爷才从宫里回来,衣服都没换,便听见一阵嘈杂,当即将眉头皱得打结。
坐下来听着嬷嬷说状,眉心未舒,愈发烦躁。他放下茶盏:“既如此,为何要堵着他的嘴?”
嬷嬷有些惊诧,瞪大眼睛:“回老爷,自然是不让他胡乱攀咬,这小子,鬼点子多着呢。”
刘老爷疲惫地揉揉眉心,大手一挥:“让他讲。”
秦五口中的破布被挖了出来,他咳了几声:“回老爷……我在院外,瞧见大小姐在井边不知做甚…转身要走,被大小姐拉住,大小姐还用匕首捅向我…”
大小姐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未语泪先盈眶。
“父亲,分明是这厮在井边鬼鬼祟祟,恰好被孩儿撞见,不知是做何丧尽天良之事,要杀孩儿灭口!”
刘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刘老爷当即派人去检查井水,大小姐看了一个丫鬟一眼。
“将匕首呈上来。”
下人呈上那把匕首,只见其寒光森森,柄上雕花,镶嵌绿松,怎么看都不似一个奴仆会有的东西。
大小姐不语,只是静静跪着。
匕首出现的那一刻,刘夫人便屏退左右,只留下贴身心腹。
片刻后,查出井水里含有大量砒霜,有些还未与井水完全融合。
刘老爷与刘夫人面色都有些异样。砒霜出处来自库房,前阵子闹鼠灾,这些砒霜本是用来药老鼠的,剩了便存放到库房里。
秦五,如何取出那么多砒霜?
除非他是偷盗,或者从外采买。
他的活儿很杂,有时也会外出采买。
于是又查了库房,然库房只丢失了少许砒霜,那么便是秦五外出采买无疑。
大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刘府是大小姐的娘家,大小姐怎敢药死刘府上下几十口人呢?
该是无父无母,无人教养的奴仆,见不得他人顺遂美满,心生恶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