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天君端着慈父笑,对白浅表达了一番思念之情,并邀请白浅法坛会结束后天宫一叙。白浅不情不愿地应了邀,亲自将天君送出了沧海。
临近分别,众仙被天君余光一扫,如潮水般退到数丈外,一个个低眉顺眼,闭耳收神。白浅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天君已经卸下慈父面皮,法相一瞬庄严,常年含笑的凤眸沉下两抹肃穆。
白浅头皮一紧,暗忖:接下来该是“仙族未来全系于你”之类的开场白了。然而,天君却低叹一声,像把万钧担子换成一句似是而非的提醒:“丫头,有浊气的地方便会诞生魔,即便在最清明的上界。”
白浅愣住,肩头忽被一拍,天君低语贴耳:“万事小心。”
那温声轻若羽毛,却压过身后忽然齐声响呼出的“恭送天君”,海风穿袖而过,衣袂猎猎,宛若暴风雨的预警。
白浅回想天君的话,只觉怪异——能说出这话的不是魔就是真在上界遇见过魔的当事者。
可天君是谁?不染浊气的次生神明。
而对神族而言,浊气好比隔夜馊饭,魔味则是闷了几万年的馊饭,千里之外都能呛人鼻息,除非神仙死绝了,不然没有一碗馊饭能放几万年都不被倒掉。
白浅撇了撇嘴,心道这天君怕是看出自己想放他鸽子,所以才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来吊她胃口。
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殷切的呼唤,白浅回身,眉眼冷如霜刃地把那些奉承话堵了回去:
白浅看来各府公务挺少,耽搁了小半月,还能让你们在这儿嬉皮笑脸?
众仙一凛——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三千界事务如山,他们素来把一天掰成三百六十五份用,轮休都得抽签。连天君都来去匆匆,谁还敢再耗?
霎时人群作鸟兽散,衣袂翻飞,活像被风卷走的落叶,只剩玄姬和白浅隔着几丛珊瑚遥相对望,却静得连鱼嘴吐泡都能听见。
白浅已经不记得自己和玄姬有多久没说过话了,即便玄离失踪,曾经嘲讽过玄姬生死胎的她成为玄姬首要怀疑目标,玄姬也没有来质问过她,她以为今日仍会像往昔那样冷目而过,一语不发,于是轻提裙角,转身欲走,却不想被冷冰冰的两个字冻停了脚步:
玄姬白浅。
声音不高,却像寒刃划破凝滞的空气。白浅脚步一滞,眸中掠过难以置信,她回首,正对上玄姬翻涌的眸光:恨意如墨,在眼底一层层洇开,几乎溢出。
玄姬那个赝品是你弄出来的,对吗?
白浅唇线紧抿,指节在袖中无声收紧,没有应声。玄姬冷笑,一步逼近,鞋跟碾碎沙石,香气混着冷意直扑白浅面门。
玄姬我父君的记忆,你有什么资格,用一个寥寥几笔的皮囊去装载?
她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却像尖锥:
玄姬又凭什么拿它,去偷取我母君的目光?
白浅被玄姬眼中的疯狂惊到,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归墟里掐着她脖子的颜鲸,玄姬拂袖转身,羽缎衣摆扫过白浅靴尖,决绝而去。
白浅心中一跳,回到客殿,坐在榻前,指尖无意识摩挲茶盏,瓷面冰凉,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不安。窗棂外潮声四起,像无数细碎质问。
檀微尚未苏醒,无法受登仙礼,若玄姬真欲行极端之事,可谓轻而易举。思及此处,白浅哪里还坐得住。广袖带翻案几灯火,神力撕裂空间,白浅的身形掠入禁地,惊动了坐在床前的颜鲸。
颜鲸你怎么来了?
白浅环顾四周,禁地空荡,并没有玄姬的身影,她暗松口气,走到床前,指尖看似随意地掠过帘帐:
白浅你打算怎么同玄姬开口?
颜鲸没什么好说的。
颜鲸俯身,替檀微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怀抱初生的雏鸟。灯火映在她眼下,两片青影清晰可见。
颜鲸他什么时候醒?
白浅心思微转,轻声道:
白浅应该快醒了。我会为他授登仙礼,你且去歇着,总不希望——
白浅一顿,目光落在檀微安静的侧颜上,她记不清这张脸是否和白梵一模一样,但若世上没有任何一人承认“白梵”,那颜鲸便会成为一个笑话:
白浅哥哥睁眼便瞧见你眼下的青黑吧。
颜鲸微怔,指尖触到眼下凹陷,这才点头。起身时身形一晃,白浅忙伸手扶住,心底暗惊:颜鲸必然是一直守在此处,以分身在外周旋。莫非是借用了什么法器突破了阴阳分身术的极限?
白浅坐在床前,思绪尚沉在法器与分身之间,忽觉劲风扑面——杀意如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