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他。”
御锦城。
战火再不断弥漫着。暗红的血液烙印在城墙上,嗜血的月亮散发着幽红的光。尸横遍野,四处传来爆炸与尖叫。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御锦城上空的一片薄云上,静静地观察着战况。
柳生银昭王所说灭世之主,可在这城内?
阎祁封那些域兵已经杀了一天一夜了,也从未感受到一点能量波动啊。
云翳此乃银昭王之心头大患,屠人百万,也必将其斩除!
三位老者把手背在后面,用着沙哑的声音交谈着。硝烟腾起,与阴云相融。
俄顷,一道手臂粗的闪电在三老的身后劈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充满不耐烦的话。
银昭王收兵。这城,废了。
云翳可,银昭王……
银昭王收兵。
云翳是……
低沉而又充满戾气的嗓音在空中回荡着,三老被压抑的喘不过气。他们紧急招令域兵收队,丢下这御景城,重回浮生界。
银昭王侧躺在宫殿的封座上,右手不断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低低的暗骂一句,手指一撵,亮出一枚玉珮,开口对身旁的侍卫说道:
银昭王传令,说是我让卜天王来见我,我有事要问。
那侍卫一抱拳,双手接过那玉珮,身化一道流光飞出殿外,朝着卜天王的寝殿爆射而去。
银昭王该死,我找不到他。
银昭王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戾气,只能用力向殿外挥出一拳,殿外待命的域兵被这波动掀的人仰马翻,慌不择路的躲避银昭王一次一次发泄的攻击。
三天前。
大殿里,浮生界三大统世王——银昭王,卜天王和灵和王,正在整理讨论近百年的人世神局,银昭王打趣着让卜天王算算浮生界的后五十年。卜天王喝了口酒,笑着吆喝两声,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灵和王依旧和银昭王聊着近况,不去干扰卜天王算天。卜天王一开始还是气定神闲,越往后越不对劲,面部表情逐渐开始变化,疑惑,不解,恍然,惊异,害怕,恐惧……慢慢的,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两道血泪从他的眼角渗出来。灵和王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一掌将一道金光打入卜天王胸口。卜天王突然间就像是刚刚从梦魇手里逃出来的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惶恐不安的看着两人 ,嘴里不断的念念有词:
卜天王灭世之主……浮生界……要完了,要完了,人们会消亡!我们将陨落!不……不该这样的……
灵和王不断的安抚着他,见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就直接用休识之法让他暂时陷入昏厥。银昭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阴沉下来,犀利的眼神落在殿外的天空上。
第二天,银昭王就派出了域兵,在人界四处搜寻,只为斩除那所谓的“灭世之主”。作为浮生界的至高者,就因为这样一个预言而彻夜不眠。
三日已过,银昭王屠城五座,天下苍生怨气冲天,他不得不收手。如今他呆在这殿中,心乱如麻。卜天王在那次预言后大病不起,调休了十个时辰才有所好转。灵和王也没办法,气血攻心,只能看自身造化了。如今银昭王传令见他,也是干等了三日。
卜天王是被那传令的侍卫搀着过来的搀着过来的,颤颤巍巍地,很虚弱。侍卫把他扶到大殿封座边,便一抱拳离去了。
银昭王可好?
卜天王恢复的差不多了。
卜天王我又得为天下苍生,还得为浮生界的未来着想,我何德何能啊……
卜天王我卜天三世,头一回遇见此事。在劫难逃,难逃啊……
卜天王长舒一口气,语气沉重。
银昭王我派三老率域兵扫荡人间,结果屠城五座,未收获分毫。我统领浮生界,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世人在我面前消亡?肯定还有办法的,我亲自去寻,定能寻到,什么灭世之主,我必将满门抄斩!
卜天王王啊,你……
银昭王莫拦我,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将浮生界交给你与灵和王代管,我要为浮生界讨回希望!
卜天王是,王啊,我们一定助你治理好浮生界,可……
银昭王去找灵和王吧。
卜天王……
卜天王无奈摇头,慢慢走出大殿。
此时,御锦城内,在一个死人堆里,一双手死死向外摸索。很费力,一个人慢慢挣脱出来。
少年满身是血,胡乱抓了抓自己沾满鲜血的长发,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了看四周,无助的向城门口走过去。
我没有家了。
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
我要走吗。
俞睢想着想着心里一阵发酸。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胃里一倒,跑到一棵树下吐了。
我该怎么办啊。
俞睢定了定身形,走到城门边坐了下来。他看着天,哑然失笑。
翻了翻身上的锦袋,除了几块银子和两枚玉戒,其他什么都没有。他绕着死气沉沉的御锦城走了一圈,看到破损不严重的商铺,就进去找点能用的东西。寻了身衣裳,又去一条小河边上洗了个澡。身上的血不是他的,是那些压在他身上的被一刀抹了脖子的人流到他身上的。俞睢也不是真的完全毫发无伤,脸上也有几处磕磕碰碰的擦伤。城中除了他自己,再无活人。他没了爹娘,六神无主的一步一步往前挪。几只黑鸟木讷地瞪着他,眸子沾着从死尸上染来的血性。他没能真正找到什么值钱货,就只得装了些银两粮食和衣服,从遍地灰烬上踏了过去。
白日里天还没亮的时候,俞睢的老爹就急急将他拉起来,火急火燎地唤他收拾东西,说是什么域兵进城掳人,不跑就来不及了。
俞睢爹,是什么情况,战事?
俞辰嵇不不不,阿睢,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你不要过多问我,你不能知道太多,不然会引火上身的。
俞睢那……爹,你和娘跟我一起走吗?
俞辰嵇阿睢,我们会尽力保全你,只要你能安全走出这片地域,我们家,我们村,就都有救了!
俞睢所以,你们不能陪我了?
俞辰嵇……
俞辰嵇的脸一僵。是啊,是不能陪你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去回答。他似乎只是一个局外人,无意间被扯入了这场诡异的战争。不懂,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说。
俞辰嵇阿睢,走吧,若是我们不在了,不要太过记挂。把我们放在心上,只会对你造成拖累。
他就莫名其妙地被扯走,躲在屋子后头的一座石制的小屋子里。等他进去之后,门一关上,四周就突然开始发光,草丛里隐隐显现出了一圈法阵,却又一闪而逝。
俞辰嵇是个半神,年轻时修炼误入秘阵导致修为大损,便建立了一个门派,收留各路有才的门徒,助他们修炼成神,所以这类事情,他懂也只能闭嘴。
当然,也只有他的“老爹”,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说阿睢为什么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一个人躲在石屋里,很困,但睡不着。听着屋外嘈杂混乱的声音,一阵阵的心悸。他趴在门缝边上,努力地向外张望。
血液,尸体。
他捂住了自己嘴。他的瞳孔里,映射出了大火中爹娘的身躯。
他的母亲,那个被乡民敬爱的林玙芩,被域兵按着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尖叫,看着贺辰嵇被一刀一刀的捅穿。俞辰嵇靠在一口枯井旁,一只手撑在井口,欲要站起来。
域兵汝门代代修道炼神,怎可没有那能灭世之躯?你今日必与我等交代清楚,不然定让你与你的妻子尸骨无存!!!
俞辰嵇我……建得……此门,助城中……青年才俊修……修炼内力,没有你……你们所说的灭……世之躯,莫……莫要动我妻,杀……杀了我,停手吧……
俞辰嵇血肉模糊的脸抽搐着,嘴里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
林玙芩不要,不要啊,辰嵇!!!
林玙芩哭着摇头,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在域兵的手下挣扎着,想要冲到他的面前。
噗呲——
林玙芩的鲜血从她的颈侧绽放开,撒在她的爱人,俞辰嵇的脚边。
俞辰嵇杀了我!!!!
俞辰嵇表情一滞,担他的脸被血盖住,也看不出表情了吧。他一下子就从嗓子里爆发出怒吼,对着那些域兵
俞辰嵇你杀了我!!!杀了我!!杀女人,算什么本事!?
域兵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俞辰嵇芩儿!!!你醒醒啊,你醒醒,看看我,看看我再走,好不好?
俞睢已经不会说话了。他捂着嘴,逼迫自己不出发声音。 他的眼睛好酸,眼泪已经掉下来了,没有声音,安静地不像话。淌到捂着嘴的右手上,没有温度。
他看着他的父亲被捅数刀,血肉模糊,还得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杀。
我……怎么办……
神啊……救救他们吧……
之后,俞睢就看着域兵把父亲杀了。
一刀封喉。
很简单。
他们丢下两具尸体走了。
他跌跌撞撞的从石屋里跑出来,去看了看林玙芩的尸体。冰冷的,没有温度了。她的眼泪还挂在眼尾,仿佛还在诉说着悲痛与绝望。他用手合上她的眼,走到俞辰嵇的身边。血肉模糊,俞睢一眼都不愿多看,太恐怖,太令人发指。他给俞辰嵇磕了三个头,忍着心痛说道:
俞睢爹,你安心陪娘吧,我……
说不下去了。
离开了小石屋的法阵,俞睢不敢多久留,域兵快来了,他一下子栽倒在死人堆里。他感受到有血顺着在往下流,但为了保命,他只能任由死人的血流到自己身上。
之后,俞睢就离开了御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