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然升起,却照不透浑浊的大地,大雾笼罩着山林,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一株蝠蝇草抬着潮湿的叶片,奋力捕获微弱的阳光,一只爪子却从大雾中突出,瞬间将它连根拔起。清去残土撸掉了叶片,只留一根光秃秃的草茎,紧紧扎在一只幼崽的残臂上。
“妈妈!好疼……”
“没事……妈妈在这呢……”
爪子的主人是位母亲,一只落单的蛞蝓母猫,抱着受伤的蛞蝓猫崽。猫崽虚弱地哭泣着,声音穿过浓雾传遍了四面。母猫紧紧攥着手中的长矛,心脏止不住地跳动,一遍遍地环顾着八方。忽然,只觉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她索性将眼一闭,举起长矛刺向那来源……
“噗呲……”,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母猫惊恐地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张满是唾沫的血盆大口,竟诡异地停在了长矛的尖前,“叮”的一声,那长矛从手中滑落,还未意识发生了什么,却见那巨嘴转身冲回那团身影……
“带上崽快走!!!”
须臾之间,迷雾中的身影便被那巨兽扑倒,只闻一声沉闷的“咔嚓”,断绝了挣扎与惨叫。泪水须臾从眼角涌出,母猫抱起猫崽挣扎地站起,决然地向身后奔去……
“妈妈……爸爸他?”
“爸爸……他没事……他在后面跟着呢……”
四周浑浊一片,她却不敢放慢脚步。忽然,只觉得天地一灰,脑袋毫无防备撞上了一处岩壁,她眼冒金星向上望去,却见直插云雾高不见顶,身后的威胁仍在逼近,她只得摸着石壁前进,眼前的灰暗忽现一块漆黑,是一处深邃的洞穴,来不及多想,她将胃袋里的灯笼吐在了手上,抱着猫崽进入了洞中……
随着灯光的深入,两边岩壁越发地平整,墙上雕刻着怪异的图案与符号,在昏暗的灯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深邃的神秘。母猫呆呆望着墙上的壁画,脚底却踩到一阵温热软滑,只听一声低沉的吼叫,手中的灯笼滑落在了地。那是一只睡眠的蜥蜴,从美梦中惊醒的它正满脑的怒气,怒吼着冲向了那无礼的闯入者。情急之下,母猫拼命跳上了它的脑袋,借力钻进一处狭小的管道。它愤怒地嘶吼着,回头扭动身躯奋力地往里挤,通道“嘎吱嘎吱”地呻吟着,剧烈的晃动使母猫难以动弹,“咔嚓”一声,失重感便瞬间席卷了周围,只觉得大脑一空,依靠着本能地把猫崽护在了怀里……
轰隆隆……
宛如一阵天崩地裂,一切似乎都在翻滚,滚滚乱石砸在残破的管道上,掀起一阵浓密的尘埃。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回归了平静,她勉强蹬开身上的铁板,艰难地从石堆中爬出。尘埃混着血腥与恶臭窜进了鼻梁,她睁眼一看,却见一张血盆大口——正是方才那头蜥蜴,正离她不到半步。母猫吓的连连后退,它却仍然一动不动,抬头一看,一块铁板正插在这巨兽的脖颈上,厚重的躯体上堆满了乱石,血肉与碎骨搅和在一块,在石堆上染上一块猩红……
“妈妈……好渴……”
“……哦!妈妈在呢……妈妈这就给你找水喝啊……”
“好困……我……我先睡一觉……”
只觉得臂膀上流过一缕温热,她低头看去,瞳孔却因恐慌而瞬间坍缩:猫崽的残臂上空空荡荡,那根草茎不知落到了何处,鲜血如同一股细泉,缓缓从她的残臂处流下,一滴又一滴……
“崽?!别睡啊!崽!”
母猫急忙掐住残臂的血管,拼命摇晃着昏迷的猫崽,但猫崽却如布偶一样毫无反应,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绝望如海啸般将她吞没,她脱力跪倒在了地上,哭嚎着,只能将猫崽紧紧抱在怀里,渴求靠体温延缓那生命的流逝,却只能感知那躯体逐渐变得冰凉本,变得僵硬……
不知是绝望产生了幻觉,还是境遇感动了神明,一丝光亮透过了模糊的泪眼,她惊愕地抬头望去,那是一个发光的幻影,照亮了昏暗的地下。
“你……是谁?”
那道身影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着深处走去,但脚步却非常缓慢,似乎有意等候身后的母猫。她看了看怀里的猫崽,奋力将牙一咬,强撑起了重伤的躯体,一瘸一拐跟着那身影的后边。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嗓子越发燥热,母猫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尽力跟着眼前的身影。耳边的寂静传来电子机械声,又逐渐汇聚成了翻滚的海浪,繁星在天上闪耀,萤火虫在半空飞舞,照亮了一片海洋。那身影在桥头消散,化作了光点散进了夜空,一个紫灰色的小人站在桥的末尾,背靠着灯塔的光芒……
“wa……waa……”(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探求接过了她怀里的猫崽,低头观察着这陌生的小生命。“扑通……”一声,她抬头张望,那母猫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桥上的一条稀疏的血斑……
四百三十一个雨循环后……
云淞林,雾海岭,胜景温雨藏诡密。
雨去雾起泻千里,拭去万物不留迹。
行客旅者全无影,生迹死路皆成迷。
幸有遗城免雾蔽,引商掘宝重盛兴。
直至一日琳琅尽,城郭空,
云林雾岳又复静寂。
荒凉满目真可惜,百宝深藏何人寻?
清晨的大雾覆盖了山下的山林,将天地上下染得浑然一白,几座大小各异的山峦浮于雾上,犹如一支行驶于云海的舰队。一座“小舟”上,坐着一只小角小眼黑毛猴,一边哼着嘴里的小诗,一边扒拉着脚边的杂草。奋力一扯,草根扯着草皮撕下一大块,露出了下方的砂土碎石,抓起一把,塞入口中,感受着那奇特的质地与滋味,心中的设想更加确立……
“混凝土的滋味……果然没错,这里哪里是什么天造地设的险地,这里是造物者们所留下的遗迹!”
他抬头望去,那升起的晨日正坐落在东方的铁架上,满是锈迹歪歪地插在那峰顶,如同旗舰上的桅杆。轮廓鲜明可辨,正是“擎天梯”(通讯阵列)的样貌。按理来说,“擎天梯”的附近总是会有神明居住的巨构,但眼下却是空荡荡的荒芜……
“想必这里的神明是像皓月神女一样,早早就陨落了罢……唉,可惜了,甚至尸身都被这荒芜覆盖,又被这险境隔绝。”灰猴低头叹惋着,但抬起头后,眼里却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不过,还好让我发现了线索,这尸首的财宝才不至于永被埋没啊~”
粉骨碎身深埋地,荒芜险境盖存迹。
幸有小辈来拜进,但请赐我富贵命。
太阳逐渐爬上了中空,脚下的雾气也逐渐散去,潜藏的猎食者不得不回巢休眠,以等待着下一次的狩猎。山林仿佛盖上了层曼妙的轻纱,朦胧奇景诱骗无辜者踏入其中。那灰猴也将手上的长矛背到了背上,朝着下方动身走去。
“等等……什么东西?”
一团微光从山脊落下进入视野,黑猴瞬间警惕了起来,连忙隐进身边的草丛。他偷偷观察着,薄雾的朦胧模糊了面目,但仍能辨出那是蛞蝓猫的轮廓。只见那猫慢慢来到了眼前的湖泊,摘取几枚泡水果摁在了水中,转瞬间,那果干便泡成了圆满的果实。她坐在湖边慢慢地享用,吮吸那甘美的汁液,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掌上的汁液。吃饱喝足,又将一颗叼在了嘴里,随后步履轻松地转身离开。
“知道如何躲避大雾,看来这家伙对这里非常熟悉。或许……她知道那神明的遗迹?”黑猴望着那离去的背影,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了脑海,他拨开了身边的草丛,悄悄跟在了那身影的背后。
此时,地下……
(设备清单:通讯阵列:已连接 正在初始化:5%…20%…57%…)
“终于……成功了吗?”
计算室内,探求注视着眼前面板,心中的兴奋难以压抑——在断联一千七百年,一共约六十二万零五百个雨循环后,第七百二十一次的重连终于有了反应。她抚摸着面板上的进度条,仿佛那是她那恢复跳动的心脏,思绪万千,飘荡在那美好的过往……
无比纯真:千真万确,探姐一开始真的叫“无底好奇”!
无尽探求:等等……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个的……
无稽烦忧:哇……这名字很可爱啊!那为什么就换了呢?小好奇?
无尽探求:稽哥……你干嘛?!
仰望皓月:无稽烦忧,你又在欺负小好奇了。
无尽探求:你们……
(系统:无尽探求退出了频道)
无稽烦忧:哦豁……这可不能怪我哦。
(即时广播)私聊-仰望皓月、无尽探求
仰望皓月:行了啦,都当前辈的迭了,就别再耍迭宝子气了。
无尽探求:月姐,我想问一下,是不是明哥把我的曾用名……告诉你们的……
仰望皓月:我替你去问了一下,纯真说他是从轮斧先生口中得知的。应该是两个雨循环的那次祭祀集会,他脑子一热在会上泄露的吧。(轮斧先生:无比纯真的资助者“十七斧,十五辐轮”)
无尽探求:哦……
仰望皓月:你对他很气愤吗?
无尽探求:没有,主要他应该也知道我会介意,但他那张鸟嘴好像就存不住秘密似的。
仰望皓月:这头小雨鹿……从小就是这样,都多大人了也没变过……
无尽探求:啊?从小?
仰望皓月:他最初就是在我的城市出生的,确切点说,他是我的城市里第一批登记出生的公民……哦?不如我跟你讲讲他小时候的事?
无尽探求:这……不好吧……
仰望皓月:也算是给你解气了,我跟你说说:当年我也才激活9年,他也才八岁,因为跟他同伴吹牛说认识我,被架着下不来台面,于是半夜偷偷钻进了我的计算室,就为了知道我的人偶长啥样。我当时就要把他这行为报上去,给他吓得啊,愣是憋了首赞美诗给我……我甚至还存着呢!我给你读读……
……
(设备清单:通讯阵列:初始化完成 节点ID:ES_ROOT 信号强度:一般)
“嗯!先给月姐报个平安!”
说干就干,探求挥手打开了对话框,摸索着模糊的记忆,在面板上东点西按。荒废已久的通讯阵列收到了久违的命令,信号通过了重连的线路,从锈迹斑斑的天线射出,如同迫切归乡的雁群,跨过了海洋,落到了彼岸的另一处天线:
(通讯阵列:发射模式,即时广播申请 目标节点:LTTM_ROOT 确认)
【即时广播】私聊-无尽探求、仰望皓月
无尽探求:月姐……你能收到吗
……
(系统:“仰望皓月”超时未回复,广播结束)
只觉得电池一震,一股强烈的不安缠绕在她的运算模块,她急忙更换了目标节点的ID,再一次发射了信号……
(通讯阵列:发射模式,即时广播邀请 目标节点:FP_ROOT 确认)
【即时广播】私聊-无尽探求、五块卵石
无尽探求:五块卵石,这里是无尽探求,如果你能收到的话,请尽快回复。
(系统:“五块卵石”超时未回复,广播结束)
“也许……只是尚未调试完善罢了。”她喃喃自语着,高悬的电池仿佛一颗悬着的心,此刻也下落了两分。但瞟了眼面板上的数据,那一片的数据正常得犹如平静的湖面,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故障的迹象……
“再试一次。”
又一串数据导入了通讯阵列,但此次指向南方,随后拉满了功率,一股强劲的能量从发烫的结构放射而出,直奔南方的天线……
(通讯阵列:发射模式,即时广播邀请 目标节点:NSH_ROOT 确认)
【即时广播】私聊-无尽探求、无稽烦忧
无尽探求:稽哥……你可以收到吗?
……(数秒后)
无稽烦忧:你是……探求?
无尽探求:我可能失踪有一段时间了,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无稽烦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真希望她也能知道你没事。
……
无尽探求:月姐……我联系不上她。
无稽烦忧:月姐已经失联了很久了,估计……已经坍塌了。
无尽探求:坍塌?!发生了什么?我也联系不上五块卵石,到底怎么回事?
无稽烦忧:就是那雨鹿小子干的!搞那“三重肯定”搞魔怔了,甚至不惜抢月姐的水。我们曾经尝试过劝阻,但他直接禁用了通讯阵列!!
……
无稽烦忧:啊……抱歉,我……我或许不应该告诉你的……我很想安慰你,但我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去找七轮红日吧,有什么问题,他应该能帮助你……真的很抱歉……
(广播结束)
噩耗犹如一道惊雷,探求顿感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混沌。她难以置信,难以相信这个烦闷忧愁的家伙就是昔日活泼俏皮的稽哥;难以相信那个积极进取的小石男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她更难以相信,那个温柔可靠的月姐,那个令她深感愧疚的月姐,再也无法听到她的歉意了。她双腿脱力瘫坐在地了,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
“wa?”
头顶传来了一声猫叫,探求抬头望去,天花板的通道正探着一只黄色的脑袋,似乎已有好一会了……
“啊……你回来了小晨雾?通讯已经恢复了,辛苦你了。”
探求赶紧收敛起眼中的悲伤,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小帮手。那只黄猫也攒足了力气,从通道口纵身一跃,稳稳地跳进了探求的怀抱。机械臂因为惯性晃悠了两下,而后慢慢地落到了地上。黄猫趴在探求的怀里,把嘴里那颗颤巍巍的泡水果递到探求嘴边。探求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黄猫那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牙印,轻轻地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液仿佛一股清泉,顺着导热管流淌,带走了机体的热量——还是那熟悉的感觉,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怎样?能尝到味道的感觉还不错吧?”头顶处传来一阵瘙痒,探求抬起头来,明哥正掰扯着她的天线。
“好神奇的感觉,这是什么?”
“泡水果,我在郊区顺路摘的,这东西城里可吃不到的哦!”
“吃不到?是不方便种植与运输吗?这果子这么清甜软颤,磕着碰着点可能就烂了。
“并不是,其实这种果子并不挑环境,只要有水就能长。而且摘下来是枚珍珠大小的果干,摁进水里不出半刻,便能泡成这样这样大一颗,可谓是方便又美味。”
“那……又是为什么呢?”
“害……就是因为太好吃了啊……那帮老迂腐主张遏制欲望,将美味批为‘暴食’的祸根,让人们只能用寡淡无味的苞米饭充饥……”明哥长叹了一声,拿过果实举在光源处,细细端详着那晶莹的果肉, “我从小在城里长大,每天除了苞米饭就是苞米饭,直到在地面时尝了这口,才感受到味道的魅力。老实说,他们都应该来啃一口,分明世间万物乐自在,非要将一切美好视作洪水猛兽,给自己套上枷锁……” 说罢,似是带着些许愤恨,他对着果实狠啄了一口。
“欸!你不能斯文点吃吗?汁水溅到我脸上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手中的泡水果已被啃食殆尽,小晨雾接过那颗光秃秃的果核,“嗷呜”一声将其吞入腹中,接着往探求怀中蹭了蹭,“wuu……”地撒起娇来。探求揉搓着她那对软弹的耳朵,心中不禁涌起了几分疼惜,沉思片刻后,她抬手唤出面板,在资料库开始翻找。
“我给你讲讲我的设计者的故事吧,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某种意义上,他也可以说是你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