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

【主线剧情②⑥】

梅岭的雪，是沈风被囚这一年里，唯一看不厌的风景。

囚室的窗棂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如今覆了层薄冰，将窗外那株老梅分割成破碎的画。沈风常坐在窗前，看雪花如何从铅灰色的天空坠落，如何在梅枝上积成蓬松的白，如何被寒风吹得打旋——像极了八百年前战场上，那些被血染红又被雪覆盖的旗帜。

清晨的第一缕光，是被冻醒的。

寒气透过窗缝渗进来，沈风裹紧了身上的薄被，却在触到枕头下硬物时，猛地睁开眼。他摸出那枚吊坠，触手冰凉，是块上好的暖玉，被他握了一年，竟染上了些微体温。玉佩呈月牙形，是八百年前……他晃了晃头，将那些模糊的记忆甩开。

门外传来脚步声，戚容没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走吧。”他言简意赅，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风起身，将吊坠紧紧攥在手心，跟在他身后。走出别苑时，天光正好，淡金色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那株老梅在晨光中静静立着，枝头的雪被照得晶莹剔透，偶尔有一两片雪花被风吹落，打着旋儿，恰好落在梅瓣上。

戚容在梅树下停了步，侧头看了沈风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不甘，有怨怼，或许还有些沈风读不懂的东西。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指了指下山的路：“沿着这条路走，出了梅岭，便没人再管你。”

沈风点点头，没有说话，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脚下的积雪发出“咔嚓”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去一年的时光上。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像根无形的线，紧紧缚着他的背影。

走到半山腰时，又开始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飘下来，落在沈风的发间、肩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的玉佩，冰凉的玉质透过皮肤，传来一丝寒意。忽然，一片雪花轻轻落下，不偏不倚，停在了玉佩的梅花纹路里。

就在这时，云层裂开道缝隙，一束阳光恰好穿透雪花，照在玉佩上。温润的玉质瞬间反射出柔和的光，那点光映着雪花的晶莹，也映着沈风眼中一闪而过的释然。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将梅岭的风雪、戚容的目光，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鬼市的喧嚣，是在踏入那道由白骨搭成的城门时，骤然涌来的。

沈风裹紧了身上从别苑带出的披风，掩住半张脸。这里与梅岭的清寂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熏香、血腥和一种说不出的腐朽气息。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卖什么的都有：狰狞的面具、滴着黑水的丹药、甚至还有用活人眼球做的灯笼，在风中诡异地摇晃。

他低着头，避开那些猎奇的目光，只想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八百年了，人间变了，鬼界似乎也变了。他正想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借过。”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沈风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红衣男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男子身形高挑，墨发用一根红色发带侧束着，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偏偏一双桃花眼尾勾着点笑意，显得又艳又烈。

他走得很快，红色的衣摆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沈风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这个人……好眼熟。

那张脸，那双眼，还有那身张扬的红衣……像极了八百年前，那个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喊他“沈将军”的少年。

那时他还在人间为将，常年与永安人征战。

红红儿总是跟在他身后，帮他拿盔甲，与他一起练剑，用那双眼睛看着他，说：“沈将军，我们是永远的好兄弟！”

后来……后来城破了，乱军之中，他与红红儿失散了。他以为那孩子多半是没了，毕竟那样的乱世，一个十三四岁孩子如何能活下来。

难道……

沈风猛地回头，想再看一眼那个红衣男子，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远处那抹消失在街角的红影。

他站在原地，掌心的吊坠不知何时被攥得发烫。雪花似乎也飘到了鬼市，一片两片，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融化成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不远处的高楼上，红衣男子凭栏而立，他看着沈风怔立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沈将军，”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八百年，又遇到了。”

而沈风，还在原地，望着那片红衣消失的方向。他只知道，掌心的吊坠还在发烫，而鬼市的风雪，似乎比梅岭的，更冷，也更……让人不安。

但他没有回头，就像离开梅岭时一样。前路纵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往前走。更何况，在这片陌生的鬼界，似乎还有着他八百年前的……故人。

(吊坠不是戚容的鬼王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