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和离书冲进当铺后院时,那株并蒂莲正在吞食最后一片月光。
苏落落惯用的药杵倒插在青砖缝里,杵底黏着半片带血的指甲——和她当年为救我留下的疤一模一样。
"东家来得正好。"朝奉鬼魅般闪现在回廊,掌心托着个雕满咒文的木盒,"夫人今晨押了件稀罕物。"
盒中躺着浸透血渍的《商经》,封面正是我教她写字时印下的手印。
书页间突然飘落张当票,质押物写着"沈砚余生"。
库房铜锁落地时,我听见了熟悉的咳嗽声。
九十九口鎏金箱整齐排列,每口都贴着生辰封条。掀开最近的红木箱,里面装满孩童的虎头鞋,最上层摆着落落未寄出的信:"郎君善财,妾换药资..."
喉间突然腥甜,我踉跄撞开其他箱盖。
第二箱是褪色的红绸,第三箱塞满未拆封的安胎药,第四箱铺着流产那日她浸血的褥垫。
当翻到第四十九箱时,指尖触到冰凉玉镯——这分明是我昨日送给盐商千岁的聘礼!
"夫人押当的条件很有趣。"
朝奉的声音从箱笼深处传来,"每件质押物都要东家亲身验看。"
他点燃的悔骨香突然爆出火星,烟雾中浮现落落蜷缩在当票堆里的模样。
她正用鹤影簪挑破指尖,在《商经》空白处写:"沈郎今日纳粟千石,妾当肺叶一片。"
并蒂莲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我疯了一样翻找最后那口乌木箱。
箱内整齐码着十二年的账簿,每本盈利记录都夹着济世堂的诊断书。
景和三年三月初七的账册里,夹着落落第一次咯血的帕子;景和六年腊月的分红簿中,藏着药铺拒收她病案的批文。
"为何不早说!"我徒手撕碎满箱账簿,碎纸却自动拼成当票。
质押期限写着"永世",利息栏是密密麻麻的"一眼一耳一肺一心"。
最下方的血指印突然活动起来,指着我腰间玉佩——那里面封存着她为我求的平安符。
朝奉突然厉笑:"东家可记得十二年前那场火?"
他掀开地砖露出焦黑的卖身契,那年我亲手将落落抵给当铺换救命银。
契约最末有行朱砂小字:"情丝为秤,爱魄作筹,死当无悔。"
并蒂莲轰然倒塌,花蕊中滚出个青铜匣。
打开瞬间我失去听觉,只看见落落留的影戏图:十二岁的她冲进火场背出昏迷的我;十六岁她典当嫁妆为我筹本钱;二十岁她跪求药商时被马蹄踏断手指......
我抓起鹤影簪刺向咽喉,想将心脏送过阴阳界。
簪尖却自动转向,扎进那摞未拆的安胎药包。
药粉腾起的烟雾里,浮现落落流产那夜的情景——她攥着我与盐商签订的婚书,血泊中护着个已成形的死胎。
当铺突然地动山摇,九十九口聘礼箱同时迸裂。
每块碎木都映着落落不同死状:咳血而亡、坠井自尽、难产血崩......最后浮现真实的场景:她安静躺在薄棺里,手中紧握着我送盐商千岁的同心结。
朝奉化作青烟消散前,弹指点燃整座当铺。我在火海中摸索到落落藏起的妆匣,夹层里掉出褪色的红纸:"今典当沈郎真心,换他鹏程万里,当期生生世世。"
火光吞没最后意识时,我听见十二年前的落落在哭喊。
这次我终于冲进火场抱住她,却发现怀中人变成了盐商千岁。她颈间同心结突然勒紧,将我拖向刻着"永失所爱"的来世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