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鬼市开在子时，隐于西市最末一条暗巷。
苏九微裹着粗麻斗篷，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块青铜残片。裴九章走在她身侧，腰间配刀换成了商贾惯用的算盘，铜珠在行走间轻响，像某种隐秘的暗号。
"陈明远胃里的蜜饯，是御赐的‘金丝枣’。"她压低声音，"但礼部记录里，最近一次赏赐是在半月前——给宰相府的。"
裴九章脚步微顿。
前方巷口突然传来铁器碰撞声，几个戴傩面的挑夫抬着蒙黑布的笼子经过，笼底渗出暗红液体，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迹。苏九微下意识去摸验尸用的银针，却被裴九章按住手腕。
"别动。"他气息拂过她耳际，"三点钟方向。"
她余光瞥去——有个戴斗笠的老者蹲在墙角，面前铺着泛黄的纸卷，赫然是刑部专用的案牍纸。
两人刚靠近，老者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球里映出跳动的灯笼光："客官买消息？"枯手指向纸卷上朱砂写的价码，"皇商旧事，一条十贯。"
裴九章抛出一粒碎银："要天佑十七年，林家灭门案的买家名单。"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从怀里摸出半页残纸。苏九微正要接过，破空声骤然袭来——
"嗖！"
一支羽箭钉入老者咽喉，血溅在残纸上。裴九章拔刀格开第二箭，箭簇擦过苏九微斗篷，扎进身后木柱，尾羽竟泛着与腐尸相同的幽绿荧光。
刑部档案库的铜锁被人熔断，锁芯残留着刺鼻的硝石味。
苏九微举灯照向"天佑十七年"的卷宗架，本该存放皇商案的格口空空如也。她指尖抚过架沿，蹭到一层细滑粉末——是混着檀香的香灰。
"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她捻着香灰，突然被裴九章拽到身后。
书架阴影里缓缓爬出一只蜈蚣，通体赤红，百足却泛着金属光泽。裴九章刀光一闪，虫尸断成两截，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水银般的液体。
"墨家机关虫。"苏九微声音发紧，"只有《鲁班密卷》里记载过炼制之法。"
裴九章突然踢翻墙角灯台，火光骤亮处，照出架底一道新鲜划痕——形如半枚青蚨钱。他蹲下身，从缝隙里勾出一角未烧尽的纸片，上面残留着"叁拾柒"这个数字，与腐尸颈部的金线编号相同。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苏九微吹灭灯烛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檐角掠过。裴九章追至院中，只见月光下飘落一片槐叶，叶脉被金线绣成星图，与青铜残片上的纹路完美重合。
更鼓敲过三响时，裴九章在值房咳出了血。
黑血溅在青铜残片上，竟像被吸收般渗入铭文。苏九微夺过残片对着灯看——原本模糊的"非攻"二字下，浮现出血管般的红色细纹，组成陌生的山川脉络。
"你中的是‘千机引’。"她银针扎进裴九章腕间穴位，逼出一线游动的金丝，"金蚕蛊只是表象，真正要命的是这些墨家机关线。"
裴九章喘息着抓住她手腕："你怎么认得……"话未说完突然僵住——苏九微的衣袖被扯高，露出手臂内侧的陈旧烙痕，形如青铜残片的断口。
烛火爆了个灯花。
"三年前我在洛阳验尸，遇到个被机关虫噬心的死者。"她平静地抽回手，"临死前，他给了我这块烙痕，说是‘青蚨还钱’的凭证。"
裴九章瞳孔骤缩。青蚨是传说中的母子虫，古人曾将母虫血涂钱币上，花出去的钱会自动飞回——而"青蚨还钱"在暗道上，专指不死不休的复仇交易。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梆子声。
两人冲出门时，只见刑部偏院腾起火光。李景明官袍染血，踉跄着从火场跌出，手中紧握半枚青铜钥匙。他喉咙被割开大半，却仍挣扎着在裴九章掌心画了个残缺的卦象——
坎上艮下，是《易经》中的"蹇"卦。
苏九微突然按住李景明颈侧："不对！这伤口……"她蘸了血在石板写画，"割喉手法与陈明远案完全一致，但刀口倾斜角度——"
"是左利手。"裴九章盯着她沾血的左手，"和你一样。"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三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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