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日蝉蜕

第七日的更声刚过，西市绸缎庄的梁上便悬下了一具尸体。

尸体被麻绳倒吊着，脚尖朝上，头颅低垂，干瘪的皮肤紧贴骨骼，像一具被风干的蝉蜕。苏九微站在尸体下方，仰头望着那张扭曲的脸——是礼部侍郎周显，三日前还在朝堂上弹劾宰相贪墨。

"脱水成这样，至少死了半个月。"她伸手触碰尸体脖颈，指尖却传来诡异的温热，"但尸身未僵，血液尚在流动。"

裴九章割断绳索，尸体坠地的瞬间，喉间发出"咯"的一声轻响。一枚鎏金长命锁从死者大张的口中滑出，锁面刻着"长乐未央"四字，背面却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与裴九章幼时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猛地攥紧长命锁，"这锁二十年前就随东宫大火焚毁了。"

苏九微忽然剥开尸体衣领。周显心口处赫然钉着七根青铜钉，排列方式与皇商旧宅掘出的御医骸骨完全相同。她银针探入钉孔，带出一缕金丝——正是裴九章经脉中游走的千机引。

雨又开始下了。

宰相府送来请帖时，裴九章正在刑部地窖剖验周显的胃囊。

"大人若肯赴岭南查盐案，相爷愿赠天山雪莲解毒。"传话的小厮笑得殷勤，眼睛却盯着裴九章袖口渗出的黑血，"三日后启程，恰能避开...咳，京城霉雨。"

苏九微在屏风后冷笑出声。

待小厮离去，她从验尸台底下抽出一卷泛黄绢布——是昨夜从周显府上暗格取得的密信。信中详述宰相近年贪墨的军饷数目，末尾却突兀地画了半只青蚨虫，虫腹标着"三十七"这个数字。

"周显在查青蚨。"裴九章突然将长命锁按在绢布上，鎏金纹路与青蚨图案严丝合缝，"他死前必是发现了..."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苏九微甩出银针，刺中一只正欲振翅飞走的机关蜻蜓。虫腹裂开，掉出粒药丸，遇空气即化作青烟，在地面凝成八个字：

“子时三刻，玄都观灭”

裴九章踢散烟雾，却见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正是李景明临终所画的蹇卦形状。

玄都观的老槐树下，李景明的师弟清虚子正在焚香。

香炉里插着三支倒燃的线香，青烟笔直下垂，在地面聚成不散的雾池。老道士见到裴九章袖口的蹇卦血痕，枯手突然掐住他腕脉："你师父用命换的时辰，你竟拿来查案？"

苏九微突然掀开供桌布幔。

桌底密密麻麻贴满黄符，每张符上都画着半枚青蚨钱。最旧的那张符纸已经泛黑，却仍能辨认出"天佑十七年七月初七"的朱砂批注——与铜镜血字显示的日期完全一致。

"当年东宫走水前夜..."清虚子话未说完，观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羽林卫的火把将道观围成铁桶。为首的将领高举圣旨："刑部裴九章私通前朝余孽，即刻收押！"

苏九微退后两步，后背抵上老槐树。树皮突然裂开，露出中空的树洞，里面整齐码放着七具青铜傀儡——每具傀儡的面容，都是不同年龄段的宰相。

最惊悚的是，当火光掠过傀儡眼眶时，它们的瞳孔齐齐转向了苏九微。

清虚子突然大笑三声，将香炉掷向人群。爆炸的香灰中，裴九章拽着苏九微跌入突然裂开的地道。坠落时她看见老道士的袖口翻起，腕间朱砂痣与镜中太子如出一辙。

黑暗吞没视野前的最后一瞬，她摸到地道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不同字体的"丙申年七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