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前的朱雀大街上飘着细雪。
苏九微——如今该称昭阳帝了,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雪光中泛着暗金。她踩着御道中央的蟠龙浮雕前行,掌心那道北斗形状的疤痕隐隐发烫。礼部官员捧着传国玉玺跟在后头,却不知新帝袖中还藏着半片烧焦的青铜残简。
祭天台九十九级台阶上积雪未扫。这是她特意吩咐的——二十年前的今日,东宫大火融化了整座皇城的雪。
"陛下,吉时已到。"
大太监捧着祭天文牒跪倒,苏九微却突然抬手制止。她的指尖触到台阶侧面的凹痕,那是个用利器刻出的小小"叁拾柒",与腐尸颈部的编号一模一样。
狂风骤起,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祭坛中央突然浮现半透明的人影。裴九章穿着刑部官服的模样,心口还插着七根青铜钉,朝她伸出虚握的手。
观礼人群发出惊呼。苏九微在袖中捏紧青铜残片,残片边缘割破手指,血珠滴在台阶上竟化作金蚕形状,顺着刻痕游向人影。
"臣,讨赏来了。"
裴九章的幻影俯身行礼,消散前在她耳边留下这句话。唯有苏九微看见,他消失处的地砖缝里,生出一簇荧荧发光的腐草。
子时的更鼓刚响过三声,苏九微独自站在废弃的公主陵前。
白日祭天时,太史令惊恐地报告天象异变——紫微垣东南角突然出现一颗赤星,正是二十年前荧惑守心的重现。而此刻,她手中火把照出陵墓石门的新鲜撬痕。
石门内传来婴儿啼哭。
供桌上的第三十七号琉璃瓶莹润如新,瓶底躺着片槐叶,叶脉金线拼出"丙申"二字。本该空无一物的瓶内,此刻却漂浮着个巴掌大的玉雕婴孩,心口位置嵌着半粒金蚕茧。
"陛下可知何为真正的'青蚨还钱'?"
嘶哑的声音从墓室深处传来。宰相——或者说顶着宰相脸皮的清虚子余党,拖着腐烂的下半身爬出阴影。他举起枯骨般的手,掌心托着个青铜匣:
"当年太子用亲生骨肉为祭,换的可不止是复仇。"
匣盖弹开的瞬间,苏九微后颈的凤凰纹灼烧起来。匣中整齐排列着三十六枚玉雕,每枚都对应琉璃瓶里的婴孩骸骨。而空缺的第三十七个位置,赫然是她手中玉婴的形状。
"最后一味药引..."老太监咧嘴露出黑牙,"是看着至亲再死一次。"
他突然捏碎玉婴。
金蚕茧破裂的瞬间,整座公主陵震颤起来。
苏九微踉跄跪地,掌心北斗疤炸开七道血线。剧痛中她看见走马灯般的幻象:少年裴九章在刑部地牢背诵《洗冤录》;李景明将青铜钥匙插进自己心脏;而最后的画面里,穿太子冕服的男人抱着两个婴孩跳入祭坛火海——
那根本不是换命术,而是分魂之法。
"裴九章!"
她的血溅在供桌,第三十七号琉璃瓶突然炸裂。碎片中冲出一道金光,落地化作少年模样的裴九章。他半透明的身体缠着金丝,抬手掐住老太监咽喉:
"我说过..."金丝顺着七窍钻入对方体内,"青蚨还钱,要连本带利。"
老太监在惨叫中化作血雾,苏九微却看见裴九章的身影开始消散。她扑上去抓到的只有空气,和一句飘在风雪中的呢喃:
"日月昭昭..."
黎明前的黑暗里,苏九微独自走回皇城。掌心的血不知何时凝成了金珠,内里蜷缩着只沉睡的凤凰雏鸟。
当第一缕阳光照上太极殿的金顶时,新帝下了一道密旨——重修公主陵,更名为"昭明台"。而史官不会记载的是,陵中多了一方无字碑,碑前常年供着新鲜槐枝与青铜酒盏。
坊间传闻,每逢雨夜,总能听见碑下有金铃轻响。
那声音,像极了一个人忍着笑说:
"臣,讨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