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管在“迷迭”酒吧的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光，夏寒枝掐灭第三支烟，指尖的尼古丁黄晕浸在冰水杯沿。她负责的卡座来了新客，为首的少年额角渗着血，白色校服衬衫撕裂一道口子，偏偏眉眼冷得像腊月的冰——正是半小时前在巷口被五六个混混围堵的那个。

“威士忌，加冰。”少年把一叠钱拍在吧台上，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酒瓶上的鎏金标签。

夏寒枝没动，反而抽出棉签和碘伏推过去：“先处理伤口，不然破伤风。”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少年愣了下，抬眼看她——烟雾缭绕中，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眼尾那颗泪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指间夹着的烟燃到了过滤嘴。

“不用你管。”他别过脸，却在夏寒枝拿起棉签时没再躲。碘伏擦过伤口的刺痛让他蹙眉，夏寒枝却突然笑了，很轻，像一声叹息：“刚才打架挺勇，现在怕疼？”

少年叫黄月生，后来夏寒枝才知道他是附近贵族高中的少爷。那晚她替他支开了追来的混混，用吧台下藏着的防狼喷雾喷了带头的眼睛，动作利落得不像个陪酒女。此刻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突然问：“你叫什么？”

“夏寒枝。”她掐灭烟，开始调威士忌，“下次打架别来这儿，老板会扣我工资。”

黄月生再来时，带了两个朋友。阳光开朗的叫王强，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寒枝姐！给我们来四杯莫吉托！”旁边帅气沉默的高伟则安静地找位置坐下，目光在夏寒枝指间的烟上停留了两秒。

黄月生依旧话少，却总坐在离吧台最近的位置，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他不再打架，只是偶尔带朋友来，点几杯无酒精饮料，看夏寒枝在吧台后调酒、抽烟、用手机刷高数题。

“寒枝姐，你还在读书？”王强好奇地探头。

夏寒枝把调好的莫吉托推过去，冰粒碰撞声清脆：“嗯，自学。”她没说自己曾是市重点的尖子生，更没说弟弟重病躺在医院，医药费像个无底洞。

真正的交集始于一本英语词典。黄月生某次把书落在吧台，夏寒枝随手翻开，发现扉页用钢笔写着漂亮的花体英文，却在“love”“like”这些单词下面画了波浪线，旁边还有幼稚的中文注释：“我爱你=阿艾拉五”。

第二天黄月生来拿书时，夏寒枝正在背GRE单词。他磨蹭了半天，才把试卷推过来：“这个……长难句看不懂。”

于是每个周末下午，酒吧没什么客人的时候，吧台就成了临时课桌。夏寒枝用红笔在试卷上圈圈点点，烟味混着墨水香：“‘I love you’要连读，舌头抵上颚。”她示范时，黄月生的目光总落在她微动的唇上，耳根悄悄红了。

“寒枝姐，”他突然打断，“‘我喜欢你’除了‘I like you’，还有别的说法吗？”

夏寒枝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烟灰落在词典上：“有，比如‘I have a crush on you’。”她没抬头，声音却低了些，“但高中生不该想这些。”

黄月生开始带女生来。沈思琪短发半遮着脸，叽叽喳喳地问夏寒枝口红颜色，而那个高伟则一直默默的看着沈思琪；刘若琳安静些，总偷偷看王强，手里转着奶茶吸管。她们穿着干净的百褶裙，身上是夏寒枝闻不惯的香水味，像温室里的花，而她是泥地里挣扎的野草。

“寒枝姐，你以前成绩很好吧？”沈思琪好奇地问，“月生说你英语超厉害！”

夏寒枝正在擦杯子，闻言笑了笑：“还行。”她没说自己曾是英语竞赛省一等奖得主，那些奖状现在都压在出租屋的箱底，蒙了灰。

每次沈思琪和刘若琳来的时候，夏寒枝都会看着他们出神，给她们也不调酒，就给她们弄冷饮。

黄月生的朋友渐渐发现，他来酒吧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甚至一个人坐着，看夏寒枝在吧台后刷题。他会笨拙地买她喜欢的薄荷味烟，会在她被醉汉骚扰时立刻站起来，虽然一句话不说，眼神却冷得像刀。

某个雨夜，酒吧快打烊时，黄月生突然堵住她：“寒枝姐，我……”他手里攥着张纸条，指尖被雨水浸得发白。夏寒枝知道他想说什么，那张纸条上大概写着她教过的“I have a crush on you”，或许还有更直白的“我爱你”。

她却先开了口，声音比雨声更冷：“黄月生，你该回家了。你爸妈会担心。”

他愣住，纸条从指缝滑落，被雨水瞬间浸透。“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夏寒枝打断他，点燃一支烟，火光在雨夜里明明灭灭，“知道你是富家少爷，我是陪酒女？知道你穿名牌校服，我要靠抽烟解压？”她笑了，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混着雨水砸在地上，“黄月生，你才18岁，风华正茂，而我……”

她没说下去。她想说她20岁，却活得像个老太婆，背负着债务和自卑，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她掐灭烟，转身走进雨幕，高跟鞋踩在积水里，发出空洞的声响。

夏寒枝辞职那天，留了封信在吧台。没有告别，只有一句“好好读书”。她换了手机号，搬离了那个能看见贵族高中操场的出租屋，找了份便利店夜班的工作，继续攒医药费，继续自学备考。

偶尔她会在深夜翻开旧词典，看到“love”那页被水洇过的痕迹，还有黄月生用铅笔写的小字：“寒枝姐，你笑起来像春天。”她会愣很久，然后拿出藏在鞋底的明信片——那是她考上大学时买的，背面写着“我做到了”，却始终没填上地址。

黄月生后来去了国外读大学。王强某次发微信给夏寒枝（他不知道她换了号），说月生哥现在英语超厉害，却再也没见他对哪个女生笑过，还说他总在宿舍里对着一本破词典发呆。

夏寒枝看着那条未送达的消息，删掉了对话框。窗外的路灯亮着，像极了“迷迭”酒吧的霓虹。她摸出薄荷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像握着一段早已冷却的时光。

那年他18岁，鲜衣怒马，眼里有光；那年她20岁，困于泥沼，满心自卑。他用蹩脚的英语说“我爱你”，她却用现实的荆棘织成屏障，把那句未说出口的“我也是”，连同烟蒂一起碾碎在风里。

后来的夏寒枝还清了医药费，送弟弟考上了重点大学，让弟弟学了喜欢的专业，让弟弟不像她一样。

后来戒了烟，也不再穿暴露的裙子。只是偶尔在图书馆看到穿校服的少年，她还是会想起那个额角流血的夜晚，和那句被雨声淹没的英文告白。

而地球另一端的黄月生，在某个清晨翻开词典，看到掉出来的、夏寒枝偷偷夹进去的半张电影票根，终于读懂了当年她没说出口的话——不是拒绝，是“我配不上你的风华正茂”。

作者哈哈，之前写那么甜，这次来写个刀子。之前老刷到这句话那年你风华正茂而我恰好自卑，所以有了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