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第一次有了牙齿，轻轻啃咬着城市边缘的老建筑。陈旧的“时光咖啡馆”里，林秋站在柜台后，擦拭着最后一个咖啡杯。这是她继承这家店的第三个月，也是她试图逃离过去的第九十一天。

门上铃铛响起，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凉意和几片枯叶。

“打烊了？”男人看着林秋手中倒置的椅子，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失望。

“差不多了。”林秋指了指墙上的时钟——九点五十分，比正式打烊早了十分钟。“不过可以为你破例。想要什么？”

“黑咖啡就好。”男人脱下风衣，露出里面熨帖的西装。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咖啡馆里复古的装饰：实木地板、砖红色墙面、架子上排列的旧书，以及墙上那幅巨大的枫叶油画。

林秋研磨咖啡豆时，注意到男人正凝视着窗外。他的侧脸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你的咖啡。”林秋将杯子放在他面前，“看起来你今天需要这个。”

男人微微一笑：“这么明显？”

“我见过足够多疲惫的人。”林秋轻声说。她没有补充的是，最近的一个就是镜中的自己。

“我只是...在逃避。”男人搅动着咖啡，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林秋没有追问。在吧台后继续她的清理工作，留给他安静的空间。咖啡馆里只剩下咖啡机低沉的嗡鸣和窗外渐强的风声。

“这家店很有味道。”许久，男人开口，“像是从另一个时代幸存下来的。”

“我祖母开的，六十年了。”林秋说，“我小时候每个秋天都会来这里陪她，闻咖啡香，看落叶。”

“然后你继承了它？”

“更像是它继承了我。”林秋苦笑，“三个月前，我的生活分崩离析。工作、公寓、恋情，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这里是唯一不变的东西。”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叫周屿，是个建筑师。”

“林秋。暂时是这家咖啡馆的守护者。”

“林秋...”他品味着这个名字，“很适合这个季节。”

窗外，雨开始落下，细密地敲打着玻璃窗。周屿没有离开的意思，林秋也没有催促。在这个被秋雨隔绝的空间里，两个陌生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安宁。

“我在逃避一场婚礼。”周屿突然说，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的雨幕上，“我最好的朋友明天结婚，而我是伴郎。”

林秋放下手中的抹布：“听起来你不怎么期待。”

“因为新娘曾是我的未婚妻。”

雨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林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三年前，我因为一个海外项目离开了十八个月。”周屿继续平静地叙述，“回来时，她已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他们说是在我离开后才产生的感情，纯粹而意外。”

“所以你不想去婚礼。”

“我应该去，展示我的成熟和大度。但站在那儿祝福他们...我觉得我做不到。”

林秋在他对面坐下：“那你为什么来这儿？这座城市有上百家咖啡馆。”

周屿终于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外面的招牌。‘时光咖啡馆’——我想找个地方，让时间暂时停一停。”

雨越下越大，敲打窗户的声音几乎像是自然的交响乐。林秋起身，又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咖啡。

“知道吗，我祖母常说，秋天不是结束，而是过渡。”她轻声说，“叶子落下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保存能量，等待重生。”

“很诗意的观点。”周屿微笑。

“不只是诗意。”林秋走到窗边，指着外面在风雨中摇曳的枫树，“看那些树，它们正在经历一场美丽的衰败。但正是这种放手，让它们能在春天重新开始。”

周屿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看着窗外的雨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也许你是对的。”许久，周屿轻声说，“也许有些放下，看起来像是失败，实则是为新的开始腾出空间。”

“我明天关店一天。”林秋突然说，“如果你需要有人陪你参加婚礼，壮胆的那种。”

周屿惊讶地看着她：“你甚至不认识我。”

“秋天总是让人做出冲动的决定。”林秋微笑，“而且，我有一件很适合婚礼的裙子，自从买来就一直挂在衣柜里。”

雨声渐歇，只剩下檐角滴落的水珠发出规律的节奏。周屿看了看表，已经快午夜了。

“我该走了。”他穿上风衣，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明天真的出现...我会很感激。”

林秋接过纸条：“婚礼几点？”

“下午三点，圣凯瑟琳教堂。”周屿走到门口，转身看着她，“不管你来不来，谢谢你今晚的收留。”

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随后是寂静。林秋独自站在咖啡馆中央，手中握着那张便条。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云层散开，露出皎洁的月亮。

她走到那幅枫叶油画前，轻轻触摸画布上热烈的红色。秋天确实是个过渡的季节，而她或许已经停留得够久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周屿站在圣凯瑟琳教堂门口，不时看向来路。婚礼即将开始，他应该进去了，却仍抱着一丝希望。

“抱歉，找停车位花了点时间。”

他转身，看见林秋站在阳光下，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连衣裙，宛如秋日里最后一片倔强的枫叶。

“你来了。”周屿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答应过的。”林秋微笑，伸手轻轻调整了他的领带，“准备好了吗？”

周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教堂钟声响起，他向她伸出手臂。

“准备好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教堂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两个几乎陌生的人并肩走进那片色彩之中，走向各自的新生。

秋日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