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第三次在画展上看到那个男人时，终于确定他是在跟踪自己。

他总出现在她常去的展览，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远不显刻意，足够近让她能瞥见他干净的衬衫领口和修长的手指。今天在当代艺术博物馆，他站在那幅备受争议的抽象画前，逆着光，轮廓被下午四点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林晚是画廊经理，对艺术圈虚张声势的做派早已免疫，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不像那些夸夸其谈的收藏家，也不像故作深沉的艺术家。他看画的方式很特别——不是扫视，而是凝视，仿佛在与作品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又见面了。”他这次主动走来，声音低沉悦耳，“我是周屿，你的仰慕者。”

直球得令人措手不及。林晚挑眉：“仰慕我的什么？”

“你的眼光。”他微笑，“你停驻的作品，总是最有张力的。”

接下来的两周，周屿以精心设计又不显刻意的节奏进入她的生活。他会“偶遇”在她常去的咖啡馆，记得她只喝美式不加糖；他送的不是玫瑰而是绝版艺术书籍，恰好都是她寻了很久的版本；他谈论艺术的观点犀利独到，却总在她反驳时认真倾听。

林晚筑起的心墙一寸寸瓦解。朋友提醒她这个神秘男人背景成谜，她却笑自己多疑。当他邀请她参加一个私人艺术沙龙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沙龙设在一栋能看到全城夜景的顶楼公寓。周屿穿深灰色西装，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名流之间。林晚端着香槟，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社交面。

“抱歉久等。”他终于回到她身边，眼神温柔，“想给你介绍个人。”

他带她走向书房。门后不是预期中的藏书，而是一间几乎空荡的房间，只有正中摆着一幅画。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她父亲林清远的《逆光》。

五年前，父亲因病去世前，这幅代表着他最高成就的作品神秘失踪。警方怀疑是内部盗窃，却始终没有线索。父亲至死都为此郁郁寡欢。

“你怎么会有这幅画？”她的声音发抖。

周屿的表情变了，那份游刃有余的温柔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真实。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周明远的儿子。”

周明远。那个因被指控抄袭她父亲作品而身败名裂、最终自杀的画家。

“我花了五年时间准备这一切。”周屿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接近你，取得信任，拿到你父亲日记中承认陷害我父亲的证据。”

林晚靠在墙上，世界天旋地转：“我父亲从没陷害过任何人。”

“那这是什么？”他拿出手机，展示一页日记照片。确是她父亲的笔迹，写着如何设计陷害周明远的计划。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

“画还给你。”周屿转身前最后说，“复仇比我想象的更空虚。”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如同行尸走肉。她辞去工作，整日对着那幅《逆光》。画中，一个人物背对观众，走向一片炫目的光。父亲曾说过，这画关于原谅与前行。

某夜，她突然注意到画框边缘有细微的裂缝。小心拆开后，她发现夹层中有一封泛黄的信。

“致发现此信的人：如果这幅画以非常规方式出现在你手中，说明我已不在人世。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未能挺身证明周明远的清白。当时年轻气盛，因嫉妒默许了谣言传播。他的才华远超于我...”

信末，父亲请求发现者联系几位尚在人世的知情人，还周明远清白。

林晚双手颤抖。周屿的复仇建立在错误的假设上——他以为父亲至死未悔，而事实是，父亲用余生赎罪，甚至因此作画《逆光》表达忏悔。

她试图联系周屿，却发现他如人间蒸发。画廊朋友说他去了北欧某国。

三个月后，林晚策划的“周明远与林清远：对话展”开幕。她展出两位画家的对比作品，并公开了父亲的遗信。艺术圈震动，周明远的作品重新获得关注。

展览最后一天，闭馆时分，林晚独自站在展厅中央。墙上，两位已故画家的作品终于平等对话。

“我看了所有报道。”

她转身。周屿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为什么不恨我？”他问，声音沙哑。

“恨是太沉重的负担。”她轻声说，“我父亲用余生学会了这一点。”

他一步步走近，在离她一米处停下。这个距离，恰如他们初次在画展相遇。

“我去见了信中提到的人，证实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我错得离谱。”

“我们都被过去囚禁太久了。”林晚看向墙上的《逆光》，“父亲画这幅画，是因为他 finally 明白，真正的光明不是没有阴影，而是包容了阴影。”

周屿跟随她的目光。画中，那个人物正从暗处走向光，背影坚定。

“我能请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他问，“不是策划的相遇，不是伪装的巧合。只是两个有伤痕的人，试着彼此理解。”

林晚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向作品标签，轻轻调整位置。周屿注意到，标签上周明远的名字前，终于加上了“杰出画家”的前缀。

夕阳透过高窗，为整个展厅镀上金色。两代人的恩怨，如同画中那束逆光，在尘埃中有了形状。

“明天新展布展，”她最终说，没有看他，但声音柔和，“我需要个帮手。”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每一盏亮起的灯，都像是一个可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