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看到光线的轨迹，是在六岁那年的一个午后。

阳光透过老宅天窗的彩色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其他孩子看到的只是静止的图案，小林未晞却能看到每一束光线的路径——它们如何穿过尘埃，如何折射，如何最终在地面上汇聚成明亮的色块。

“妈妈，光在跳舞。”她指着空气中的光束说。

母亲只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以为这是孩子天真的想象。

十八年后，林未晞站在物理研究所的实验室里，对着满白板的公式发呆。她的特殊能力早已从儿时的惊奇变成了科学探索的工具。作为国内顶尖大学光学物理专业最年轻的博士生，她正在研究一种可能颠覆现有光能存储技术的材料。

“又失败了。”她叹了口气，摘下护目镜。

这是第几次失败，林未晞已经记不清了。她的研究方向被视为“异想天开”，导师多次劝她转向更实际的课题，但她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直觉——既然光可以被看见，为什么不能被更有效地捕捉和储存？

“林博士，主任找你。”助理在门口探头道。

林未晞预感到这不是什么好消息。果然，一进主任办公室，她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不耐烦的表情。

“未晞，我直接说吧，学校的科研基金委员会决定停止对你的项目的资助。”主任推了推眼镜，“半年了，你的研究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委员会认为这是在浪费资源。”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快要突破了。”林未晞急切地说。

主任摇摇头：“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也最残酷的东西，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你的项目到此为止，实验室下周会清空，给张教授的新项目让路。”

林未晞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

“晞晞，爸爸的老宅要拆了，开发商下周就要来评估。你有空回来一趟吗？有些东西需要整理。”

双重打击让林未晞几乎喘不过气。那座老宅不仅是她童年的乐园，也是她最初发现自己特殊能力的地方。她当即订了回家的车票。

小镇比记忆中破败了许多，老宅所在的街区大多已经搬空，准备为新的商业中心让路。林未晞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中起舞——她依然能看到每一束光的轨迹，如同童年时一样。

“你也是回来看老房子的？”一个男声从身后响起。

林未晞转身，看到一个穿着工装的高大男子站在门口，逆光中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我是林未晞，这曾经是我的家。”她说。

男子走进来，光线不再直射，林未晞才看清他的样子——三十出头，五官硬朗，眼神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陈墨，负责这个街区改造项目的建筑师。”他伸出手，“没想到这里还住着人。”

“下周才评估，我以为还有时间整理。”林未晞没有握他的手，语气冷淡。

陈墨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我对这座老宅很感兴趣，它是这个街区最有特色的建筑之一。如果可以，我想做个详细的测绘，为以后的设计保留一些元素。”

林未晞本想拒绝，但想到老宅即将不复存在，留下点记录也好，便勉强同意了。

接下来的三天，陈墨每天都会来老宅工作。林未晞在整理旧物的间隙，会看到他仔细测量每一个角落，记录下建筑的细节。有时她会发现他对着某处结构出神，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

“你为什么对这座老宅这么感兴趣？”第四天，林未晞终于忍不住问道。

陈墨从素描本上抬起头，指了指天窗：“看这个结构，普通的民宅很少会设计这种复杂的天窗系统。我查过资料，你曾祖父是民国时期的光学工程师，这栋房子是他亲自设计的。”

林未晞愣住了。她只知道曾祖父是“做研究的”，从没听说过具体细节。

陈墨带她来到书房，推开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后面竟是一个隐蔽的工作室。工作室中央的桌子上，摊着一本泛黄的笔记。

“这是我昨天偶然发现的。”陈墨说，“笔记里记录了你曾祖父对光能转换的研究，很超前，甚至有些...异想天开。”

林未晞颤抖着翻开笔记，那些复杂的光学公式和示意图让她屏住了呼吸——这正是她研究方向的理论基础，只是更加原始，也更加大胆。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如果他早有这些发现，为什么从没发表？”

“乱世中，有些发现太超前不一定是好事。”陈墨轻声道，“你看这里。”

笔记的最后一页，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光可追忆往昔，亦可照亮未来。然时机未到，强求反受其害。”

林未晞如遭雷击。她突然明白，自己的研究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继承了曾祖父未竟的事业。但“时机未到”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依然是“时机未到”吗？

“我能看看你的研究资料吗？”陈墨突然问。

林未晞本能地想拒绝，但看着曾祖父的笔记，又看着陈墨真诚的眼神，她改变了主意。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向陈墨详细讲解了自己的理论和实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建筑师竟然能跟上她复杂的思路，甚至提出了几个颇有见地的问题。

“我不是纯粹的建筑师。”陈墨解释道，“我的专业是可持续能源建筑，你的研究可能会彻底改变我们获取和利用太阳能的方式。”

两人聊到深夜，从曾祖父的笔记谈到林未晞的实验，再谈到陈墨对绿色建筑的理念。他们惊讶地发现，彼此的研究竟然有着如此多的交集和互补性。

“我的实验室下周就要被清空了。”林未晞苦笑道，“再好的想法也无法实现了。”

陈墨沉默片刻，突然说：“不一定。我有个朋友是创投基金的主管，他们对新能源项目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引荐。”

一周后，林未晞带着曾祖父的笔记和重新整理的方案，站在了创投基金的路演现场。陈墨坐在第一排，对她鼓励地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演讲。讲到一半时，她看到评委席上交头接耳，心中不禁一沉。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从窗帘缝隙中射入的一束阳光，突然福至心灵，临时改变了准备好的结束语。

“各位都知道，光速是宇宙中最恒定的速度，是物理学的基石。”她说，“但很少有人思考，为什么光速是不变的？因为光不承载过去，也不忧虑未来，它只在存在的每一刻全力以赴。我的研究也是如此——不纠结于过去的失败，不畏惧未来的困难，只专注于当下的突破。”

演讲结束的瞬间，会场安静了片刻，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未晞获得了创投基金的支持，租用了小镇上一处闲置的厂房作为新实验室。陈墨的项目也做了调整，保留了老宅的主体结构，将其改造成社区文化中心。

一个雨夜，林未晞在实验中发现了一种新型光敏材料的合成方法，几乎是同时，她接到了母亲病危的电话。

医院里，母亲虚弱地握着她的手：“晞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你的特殊能力，是家族遗传。你曾祖父也能看到光的轨迹，他称之为‘逆光之瞳’。”

“为什么从不告诉我？”

“怕你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怕你承担太多。”母亲眼角有泪光，“但现在我明白了，天赋不是负担，而是责任。你要完成曾祖父的遗志...”

母亲去世后，林未晞沉浸在悲痛中无法继续研究。陈墨找到她时，她已经在老宅里呆坐了两天。

“跟我来。”陈墨不多解释，带她来到改造中的社区中心。

在曾祖父原来的工作室里，陈墨揭开了一块防尘布。下面是一台精心设计的仪器，融合了古老的光学原理和现代技术。

“这是根据你曾祖父的笔记和我的一些想法设计的。”陈墨说，“我想，它可能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林未晞抚摸着仪器，眼泪终于落下。在悲痛中，她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三个月后，林未晞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她的光能存储材料效率达到了商业化的标准。发布会上，记者问她是什么支撑她走过最困难的时刻。

林未晞看向台下的陈墨，微笑道：“有人曾经告诉我，老宅的天窗之所以特别，不是因为它能引入更多光线，而是因为它教会我们，即使在逆光的环境中，生命也能找到生长的方向。”

那天晚上，林未晞和陈墨再次站在老宅的天窗下。月光透过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图案。

“你看，”林未晞指着空气中的光束，“光在跳舞。”

陈墨握住她的手：“而这次，我们终于学会了与它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