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公园秋游

十月底，深秋的气息已浓得化不开。天空是难得一见的、澄澈高远的湛蓝，阳光金灿灿地洒落，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驱散了连日的阴郁。

青藤中学高一（3）班的同学们，迎来了期盼已久的秋游——前往市郊的枫林公园。这是期中考试前最后一次大型集体活动，也像是一次短暂的集体出逃，逃离书山题海，投入自然的怀抱。

公园门口，大巴车一辆接一辆停下，吐出兴奋的学生。空气里充满了青草、泥土和阳光晒暖的落叶气息，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与欢声笑语。火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苍翠的松柏交织成一片绚烂的秋日画卷。

“哇！空气真好！”陈林一下车就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乔安的肩膀，“乔安，走走走！听说里面的枫叶大道绝了！”

“嗯。”乔安笑着点头，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他穿着轻便的休闲装，左臂的护腕已经取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动作基本无碍。书包里装着简单的午餐和水，还有一小本速写本和铅笔——他习惯用画笔记录看到的风景。

张逸晨拿着扩音小喇叭，招呼着大家集合：“同学们！按之前分好的小组活动！注意安全！下午三点，枫叶广场集合！解散！”

人群立刻像欢快的小溪流，分散着涌入公园深处。

乔安和陈林、王雪莹、刘倩雯，还有另外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分在一组。大家沿着蜿蜒的步道前行，欣赏着层林尽染的美景。陈林像只撒欢的兔子，一会儿跑到前面拍照，一会儿又折回来分享刚发现的奇形怪状的叶子。

王雪莹和刘倩雯则更关注那些造型别致的园林小品，讨论着能不能作为话剧背景的灵感。乔安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流连在色彩斑斓的树冠和阳光下波光粼粼的人工湖面上，偶尔拿出速写本，快速地勾勒几笔。

公园深处，有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这里游人稀少，古木参天，浓密的树荫遮蔽了大半阳光，空气也显得格外清凉幽静。一座青苔斑驳、飞檐翘角的八角古亭，静静地矗立在一小片铺着青石板的开阔地上。亭子看起来年代久远，石柱和围栏上雕刻着模糊不清的花纹，散发着一种古朴沧桑的气息。

乔安他们这组人也被这座古亭吸引，走过去休息。陈林和几个男生围着亭子转圈，研究着石柱上的雕花。王雪莹和刘倩雯坐在亭内的石凳上喝水聊天。乔安则被亭子旁边一块半埋在土里、露出大半截的残破石碑吸引了。石碑上似乎也刻着些东西。

就在这时，乔安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一人，缓缓走向古亭另一侧最阴暗的角落。

是沈暮。

他显然没有和任何小组一起行动，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这里。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外套和长裤，身影在古亭巨大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他并未看亭子或休息的同学，目光径直投向了古亭基座外侧、靠近角落的一块巨大而光滑的青石板。

那块石板与亭子其他部分不同，颜色更深，表面异常光滑，像是经常被人触摸或经受了漫长的风雨侵蚀。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板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其古老而繁复的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寻常的花鸟鱼虫或吉祥图案，而是由无数扭曲的线条、尖锐的角、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符号交织而成，充满了神秘、诡异甚至一丝不祥的气息。它们深深嵌入石面，在古亭浓重的阴影下，更显得幽深莫测。

沈暮的脚步停在了那块石刻前。

乔安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走向石碑的脚步，借着旁边一棵粗大古树的掩护，悄悄观察着。

只见沈暮站在石刻前，身形仿佛凝固了。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如同实质般，一寸寸地扫过石板上那些古老诡异的纹路。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和亭檐完全阻挡，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冰冷的阴影里。他周身那种惯常的漠然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乔安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眼神里，有审视，如同考古学家面对未知铭文；有困惑，仿佛遇到了难以破解的谜题；但更深沉的，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压抑着的剧烈波动！乔安甚至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沈暮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石面上方，似乎想要触摸那些纹路，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猛地停住！指尖距离石面只有毫厘之差，微微颤抖着。他的呼吸似乎也变得异常轻浅，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古亭的阴影，冰冷的石刻，沈暮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熟悉、困惑与激烈压抑的气息，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凝重的画面。这与他平时那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形象，判若两人！

乔安被眼前这无声的一幕深深震撼了。好奇心和对沈暮身上谜团的探究欲，压倒了他平时的谨慎。他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朝着沈暮和那块石刻的方向，悄悄走了过去。他想看得更清楚些，想知道那些纹路究竟是什么，竟能让沈暮露出如此反常的神情。

然而，就在乔安距离沈暮和石刻还有几步之遥时——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又或者是对气息的感知敏锐到非人，沈暮猛地转过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锁定了乔安！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尚未完全褪去，困惑、熟悉感、以及一丝被打扰的、冰冷刺骨的警惕和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针，直直刺向乔安！

乔安猝不及防，被这冰冷而锐利的目光钉在原地，心脏骤停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暮眼中的波动迅速被更深的寒冰覆盖。所有外露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让乔安几乎以为刚才看到的只是光影造成的幻觉。那张俊美的脸上，重新覆盖上比平时更加坚硬、更加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只是最后冷冷地、带着一种近乎厌恶的疏离，瞥了乔安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误闯入禁地的、极其碍眼的存在。

然后，他猛地收回悬在石刻上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深色的身影迅速没入古亭后方更幽深的树林小径，消失不见。

留下乔安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面对着那块在阴影中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古老石刻，以及沈暮遗留下来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刚才那短暂对视中的复杂情绪和冰冷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那些纹路……到底是什么？沈暮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还有那冰冷的警告……

无数个问题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乔安的心。

“乔安！发什么呆呢？快来这边！有块超平坦的草坪，我们野餐吧！”陈林的大嗓门从古亭另一侧传来，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乔安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冰冷的石刻，转身走向热闹的同学们。

野餐地点选在一片阳光充足的缓坡草坪上，视野开阔，能俯瞰到下方色彩斑斓的枫林。大家铺开野餐垫，拿出各自带来的食物，分享着零食和饮料，气氛轻松愉快。

陈林讲着蹩脚的笑话，张逸晨展示着手机里拍的搞怪照片，王雪莹和刘倩雯讨论着下午去哪里拍照。李默则安静地坐在一边，推了推眼镜，似乎在观察远处山峦的轮廓，又或者在记录什么数据。

乔安坐在野餐垫上，手里拿着陈林塞给他的一包薯片。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食物的香气和同伴的笑语包围着他。他努力融入这轻松的氛围，微笑着回应陈林的调侃，接过王雪莹递来的水果。

然而，他的心绪却如同风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古亭阴影下的冰冷石刻，飘向沈暮那复杂到极点的眼神和最后冰冷的警告。

就在他接过刘倩雯递来的一块小蛋糕，下意识地道谢时，他的目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自然、又极其迅速地扫过野餐区的边缘，扫过远处的树荫——

他看到了。

在距离他们野餐点几十米开外的一棵高大银杏树下，沈暮独自一人靠树站着。金黄的银杏叶在他脚下铺了厚厚一层。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有些模糊和孤寂。

他并没有看向野餐区喧闹的人群，而是侧着脸，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和更广阔的、秋意盎然的天地。阳光透过金黄的叶隙，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却丝毫融化不了他周身散发出的、与这热闹秋游格格不入的冰冷疏离。

陈林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乔安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树下的孤绝身影所占据。野餐垫上的欢声笑语仿佛都远去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困惑、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而轻轻地、不规则地跳动着。

秋色绚烂，暖阳正好。但乔安知道，有些谜团，如同古亭阴影下那些冰冷的纹路，已深深烙印在这个秋日的午后，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