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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的海燕

降临2077

货物卸载地

货物。还是货物。伊凡在货架上翻找着,登记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挣多一点钱,让母亲好受一点。自从看过上流社会的灯红酒绿,瓦棚市中心大厦的宏伟之后,这货物管理员像是变了个人,立志登上这塔。

“我只剩这个工作了。“他想。他不奢求名垂青史,深空探测计划也了无兴趣。毕竟生活在贫民窟,怎能有富人的享受呢?

揉一揉惺忪的双目,工作结束了。“第一天,70卢布,晚餐可以吃熏鱼了!”伊凡幸福地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母亲的医药费快交不上了。

夜已深,霓虹灯将伊凡的睡眼划得五彩斑斓,上流社会的人们在金碧辉煌的城府里干着下流的事,用伊凡经手过的货物纸醉金迷。

伊凡确信他看到了上午辛苦堆放的白兰地,在公子彼得与众宾客的狂欢派对上砸个粉碎。伊凡顾不上多想,他是因为太困看错了,还是因为被社会的酒精侵蚀?他说不清楚。灯红酒绿消去,瓦棚的铁丝网与砖房映入眼帘。

满地红色账单,生锈水龙头滴滴答答消耗着水费,妹妹无奈将绑着菜刀柄的胶带撕下来,再将早已被尘土模糊的胶面绑上水龙头。浆过的白衬衫在灯光照耀下,似乎想把年轻时的光鲜亮丽,还原几分。终是徒劳,只剩一片惨白。

“这是上世纪的电影里才能见到的画面吧。”伊凡自嘲道。他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也无福消受这“新时代”的先进事物。家中光景自母亲住院后格外惨淡。可他仍旧憧憬着爬上那瓦棚远处的顶楼——唯一可支撑他活下去的梦想。睡前,收音机播放出断续的音乐,但已足够:

内心满是憔悴 眼神游动不止

我在这世界孤身一人

这不断凋零的春季中

每年都只感受到冰冷

在一片黑暗中 单向往前走着

我只能不断胡乱写着

明知期待也是一场空

却依然不断寻求救赎

(令人揪心却又叫人心爱)

此刻感觉好像能了解

(幸福却又让人心乱神迷)

照耀着无法哭泣的我

光芒温柔地携我同行

穿过层层云朵 变得闪闪发光

内心的思绪满溢而出

脸颊回过神来 也正闪闪闪光

热泪沾湿了我的脸庞……

——《春日影(crychic.ver)》

伊凡睡去了。

自从货物管理员到手,事情改观了。母亲的出院指日可待,红色的账单终有一天可被撕碎,大好前途啊!

“只要……我每天少吃一点面包,就可以了”。伊凡想。是啊,现在只要用生命换金钱,就可以了。未来用金钱换生命?别开玩笑了,活得到那时候吗?

“父亲,儿子不孝,没有让您及时知道。只好带一两烧酒来告慰您在天之灵了。”土坟前,伊凡浇下一壶浆后,跨上了自行车。

2057年5月14日,工作,睡觉。

翌日,工作,睡觉。

……

2058年11月20日,鉴于在工作中的卓越表现,伊凡同志被晋升为货物管理车间副主任。

……

2059年3月8日,母亲出院了。

……

——摘自[科西莫夫留声机:记录5302:伊凡]

伊凡拖着劳累的身躯,像是暴风雨里的海燕——不过是弱小,瘦削的海燕,执刀向乌云挥砍。乌云散去,划过一道闪电,而后归于寂静……“为什么呢?”他说。

为什么呢?当被任命为火星探索者的二等兵伊凡,坐在航向三角洲帝国火箭发射中心的“喀山号”的舷窗旁,望着暴风肆虐的磻海上划过的闪电时,准会问起这个问题。

“妹妹啊,你去哪了?”

……

磻海,船舱。

“给我听好了,新兵们:明天你们脚下踩着的,就不是温暖的船舱,而是发射中心残酷,冰冷却又神圣的土地了!不管你先前是北方的诺德老爷、南方的丹莫先生,从你的双脚登上那块土地开始,你就是东部联盟英勇无畏的士兵了!我们不能忘记主席谢尔曼对踏上火星的殷切嘱托,你们要把残酷的训练,当作家常!明白吗!”掉漆褪色的喇叭,在冰冷的雨点下,传出了少将尼古拉的怒吼。

这嘶哑,干涩的声音对着磻海上的雷电发起了挑战,像民主协会和东部联盟的争锋一般,叫嚣着,争夺着舷窗内外士兵的耳朵。但它丝毫没有打断伊凡对妹妹与家人的思念、科西莫夫留声机启动的机械声交织成的细线。

伊凡用手指轻轻捻开油布,取出包着的磁带,找出贴上了“爱娃”的那份,“咔哒”将其放进了留声机黑洞洞的匣中。

他小心地爬向床的另一边,生怕踩坏了行李。又弓起身子,越过狭窄的洗漱台,伸手关了门口的灯。做完这一切后,他把头靠着舷窗,又拿铁架床上的枕头垫着。思念催促着伊凡去听。

但他知道,这副新换的处理器需要时间来读取父亲的这个老古董磁盘里的老古董文件,如同瓦棚这个闭塞的瓦砾堆需要时间来适应东部联盟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指令一般。所幸晚一点听并不会使寻找妹妹更加困难。

旧处理器锈蚀了,跟随父亲去了天国。新的是楼下科维奇大伯看伊凡可怜,收了他30卢布,从一块十几年前废弃电子板上拆下来的。好在磁带被母亲收纳,留存完好。

“协议已更新,[2044年SSD闪存协定],欢迎使用科西莫夫留声机。”一个富有磁性的失真电子音。伊凡将头扭向留声机的位置。好像这样就能把妹妹的信息听得更清楚一点。

“‘海燕’呼叫‘瓦棚’!”这是妹妹的声音。伊凡记得,这是小时的自己与妹妹取的暗号。他叫“瓦棚”,妹妹叫“海燕”。

那时候,父亲的旧留声机是兄妹最忠实的玩伴。二人常常把父亲所说的“工作剩下的没用的磁带”的记录擦除,来记录自己的声音。

“爸爸,这磁带不是有声音吗,怎么就没用呢?”

“爱娃,这些是爸爸做作业的声音,当然没用啦。”

“原来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作业啊!果然没有用。”

“哈哈哈。”父亲爽朗的声音传来。科西莫夫留声机音响传出的模糊的颗粒声渐渐小了。

伊凡收起磁带,继续翻找妹妹的的录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真是煎熬。”伊凡想。他本无意从军,进入深空探索。但他深知:只有此行换来的薪水才能保证母亲按时收到医药,只有此行是看看外面的世界,打听妹妹消息的最佳途径。

本来,一个车间副主任每日300卢布的薪水与一个普通文书每日200卢布的薪酬能够支付出院母亲的各种后续治疗药品。一家人每天啃30卢布的面包和50卢布的食堂素菜,伊凡觉得足够了。但是漫天飞舞的关于联盟“特殊安排”的传言与供电的日益减少提醒了伊凡:海风越发刮得紧了。像联盟和协会的气氛一样日益紧张。卡冈都亚的利刃与黑光城的刀锋愈发近了。

… …

瓦棚。

回忆那一天到来了。莫名多出来占个人收入10%的“太空”税、街上声嘶力竭哭丧着的流浪汉、铁一般冰冷的征税委员、街头巷尾只增不减的商品价格,让伊凡一家对生活的期望由顶点落到低谷。

“太空太空,人都吃不饱,还想上太空?”伊凡恼怒着。怒气散去,他不得不面对医药费吃紧的事实。吱嘎作响,是屋门开了。

“哥,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挺过去的。我多加点班就是了。”刚放好公文包的爱娃进门第一句便是如此。“妹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哥,我是去开会了。你知道的,妇女代表大会需要协商关于新政策落实的方案。”

“讨论这点破事,再怎么开会也不应该从早上一直开到晚上吧。”伊凡想,思绪却忽然被母亲打断。“伊凡,我这一把老骨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俩好好奋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不了我不吃药吗。”母亲也附和着。

“妈,这可不行,妹妹,你也不要加班,我想想办法。”

“办法嘛,先看看大家是怎么办的吧。”伊凡想。翌日,伊凡竖起耳朵,留意厂里的闲言碎语。他于是开始巡查车间。

“诶,伊里奇,你说说那王八税你是怎么只交10卢布的?”罗曼诺夫低声说,还不时左右瞄一眼。

“傻瓜,我告诉你,那委员来的时候啊……”伊里奇正要大放厥词,罗曼诺夫狠狠踩了他一脚:“嘿,主任来了,看他那挤鼻子弄眼的样子,准没我们好受的。”

这句话像红山顶的冰溜子,刺得伊凡耳朵生疼。“我只是想表示一下亲近啊,明明之前还是工人的时候,这个跟我说好是铁哥们的……算了,情报要紧,装作没听到吧。”伊凡笑笑,想要缓和一下凝固的空气:“哦,伊里奇,我的好哥们,你可快说说吧。”

谁知这曾对自己称兄道弟的“好哥们”职员见了这大主任都毕恭毕敬的。“哦,我的好主任,您可放过我吧,承蒙您厚爱,我的好上司怎么能是好哥们呢,是吧,罗曼诺夫,嘿嘿嘿。”罗曼诺夫嘟囔着,摇头晃脑,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车间里很快传来了苍蝇的叫声。伊凡可听不到这声音——他与他所谓的“好”哥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不过真正的铁哥们还是铁哥们。不用伊凡找,林德雷自己就带着情报在午休时找上门来:“伊凡,嘿,兄弟,大家最近都挺煎熬的,咱说说话呗。”林德雷说到“煎熬”特地压低了嗓门。

“老林啊,快进来吧,我快愁坏了!”于是二人的交谈声从太阳最毒的时候一直持续到下午复工铃敲响的时候。末了林德雷得出一个结论:“去当兵吧,兴许混几个人头,升成军士长,那得值老钱了,如果还能混个航天兵,那甭管军士长二等兵还是新兵蛋子列兵,只要能活着回来,这危机就别愁了!我老表就是,在海军服役,是一个下士,薪饷20000卢布一个月。”

林德雷表兄确实是海军。他所言极是。但离开母亲确实令伊凡有些难堪。

“你不是有妹妹吗,唉,大不了我常去你家串串门,帮帮忙,不就是了。”林德雷好像看出来伊凡耷拉的嘴角。

“当真?”

“当真!你好哥们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吗?”林德雷拍拍胸脯。伊凡知道林一个工人本就悲惨,还要两头跑,但20000卢布好似一个无形的大手,推着,诱惑者伊凡上路。

“林,我是明白人,我不让你白干,当兵的钱你拿一份。”

“成交!”

当晚,伊凡说出了这个决定。“大婶,您就让伊凡去吧,我会过来帮您帮忙的,放心吧。”林笑笑。

“凡,你要去,我也不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我可是年过半百的女强人呢!还没到享清福的时候,你便飞吧!你要走,我便给你个好去处——还认识前几个月送熏肉的于勒叔叔吧,你去赛睿迪尔找他,对,在瓦棚东北,乘火车去。”母亲摆摆手,微笑着看着伊凡,如暖阳般,坚定了即将成为游子的伊凡参军的决心。

“哥,你走了,记得按时通电话,我也会努力工作,我们都要加油啊!”妹妹噙着泪,强忍着哭意。

“那我走了,妈,妹还有林,再见了!”伊凡背起行囊,左手挎包,挥挥手,转身大踏步出了门。

“大妹子,好样的!伊凡,那就再见了!”林激动地看着伊凡远去的背影。伊凡登上了驶向火车站的出租车。尘土飞扬,将车的外壳沾上了泥沙,轮胎早已变得乌黑,吃进太多沙土的发动机也喘着粗气。

不知是不是沙子穿过紧闭的车窗进到了伊凡眼里,好一会,伊凡才发现行囊上滴落着滚烫的泪珠。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离别时从镜子里看到母亲转身拭泪的模样与妹妹紧咬牙关避免哭出声的样子。

……

“喂,老林,家里有什么事吗?”

“还行。大妹子挺努力的,老是开会到深夜才回来。”

“哥,这边一切都好,母亲药也按时到了。”

“凡,不用瞎操心,我身板硬朗着呢。”

——[通话记录:2060年6月14日:赛普汀至瓦棚]

……

“喂,伊凡吗?”

“是我,怎么了?这么着急?还好我刚刚在叔叔帮助下登记完入伍了,如果手机突然响起的时间早一分钟,我就完蛋了!”

“你听我说,大妹子,不见了!”

“……”

——[通话记录:2060年6月26日:赛普汀至瓦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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