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江南小镇的春，总是来得迟缓些。青石板路缝里，还残留着未消的积雪，像是冬日迟迟不肯退场的叹息。林穗裹着母亲留下的旧棉袄，袖口早已磨得发白，她呵着寒气，在“裕丰酱园”的门口停下，伸手轻轻拂去招牌上的霜花。

酱园里的缸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支沉默的军队。林穗熟练地检查着每个缸子，当她走到祖父生前常用的那个酱缸前时，脚步顿了顿。她打开缸盖，浓烈的咸味扑面而来，可那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在酱园里了。林穗蹲下身子，从缸底摸出一块生锈的怀表，表链上还缠着半片干枯的枫叶，那是去年秋天祖父不小心掉进去的。

深夜，酱园里一片寂静。林穗坐在灯下，手中拿着毛笔，对照着账本一笔一划地抄写着。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她的手冻得发红，睫毛上也凝着霜。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林穗吓了一跳，钢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大团墨渍。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栓，只见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站在门口，肩头落满了新雪。他自称是省城报社的记者，想进来买些酱油。林穗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相机上，那相机的皮套上印着“沪南日报”的字样。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林穗的警惕，笑着说：“姑娘，别紧张，我就是个普通的记者，四处走走看看，顺便买点酱油回去做饭。”林穗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了门。男人在酱园里转了转，买了酱油后便离开了。林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

周延川以订十坛酱油为由，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出现在酱园。他每次都带着一份《申报》，报纸上还散发着油墨的味道。林穗渐渐发现，他看似只是在看报，实则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正在记账的手。

这一日，天**然下起了暴雨。酱园的屋顶开始漏水，林穗心急如焚。周延川见状，主动爬上了房梁修补漏雨处。在修理的过程中，他不小心碰落了祖父的遗物——一个铁皮盒。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散出了一些泛黄的纸页。

林穗急忙跑过去，捡起那些纸页，发现竟是祖父与商会往来的密信。她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而周延川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尴尬地站在一旁。

后来，两人在祠堂躲避暴雨。周延川指着梁柱上的弹孔，对林穗讲述着抗战时的故事。他说，祖父曾用酱车掩护游击队员转移，那是多么英勇的事迹。林穗听着，心中对祖父又多了一份敬意。就在这时，她发现周延川长衫下藏着一台微型相机。

酱园里的紫藤突然盛开了，淡紫色的花朵像一条条瀑布，美丽极了。林穗站在紫藤架下，看着那盛开的花朵，心中却有些烦闷。周延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递给她一个缠着红绳的铜钥匙，说这是祖父保险箱的钥匙。

林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钥匙。她打开保险箱，里面是一张1948年的地契与一本褪色的婚书。地契上显示，酱园的地下竟藏着三吨黄金。林穗惊呆了，她没想到祖父竟然有这样的秘密。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周延川喝得酩酊大醉，闯入了酱窖。他指着最底层的新坛子，醉醺醺地说：“这里面装的不是豆麦，是军火零件。”林穗听了，心中一惊。就在这时，她发现周延川的怀表照片上的人竟是通缉令上的**情报员。

不久后，镇长带着宪兵来到了酱园，以私藏违禁品为由查封了酱园。林穗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周延川突然现身，亮出了自己的记者证，镇定地说：“各位，这只是一场误会，请不要轻举妄动。”

夜晚，酱园的地窖里，煤油灯摇曳着。周延川看着林穗，缓缓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情报组组长，你祖父用酱车运过三次军火。如今，组织上需要你继承‘鱼鹰’代号传送情报。”

林穗听了，心中既紧张又激动。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卷入了这样的事情中。从那以后，她开始协助周延川完成任务。

有一次，他们在茶楼与地下党接头。周延川教林穗用醋写密文，林穗学得很认真。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枪响，是国军稽查队路过。林穗吓得脸色苍白，周延川却镇定自若，他笑着向稽查队长敬酒，巧妙地化解了危机。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祖父的旧部阿昌叔发现了地窖夹层里的电台，他威胁林穗交出黄金。周延川见状，假意答应合作，却将电台频率调至戏曲频道。当阿昌叔打开收音机，听到里面传来《牡丹亭》的唱段时，他愣住了。周延川趁机上前，将他制服。

端午集会上，人群熙熙攘攘。阿昌叔突然掏枪射击周延川，林穗来不及多想，飞身挡在他身前。子弹擦过她的耳际，鲜血染红了周延川送的茉莉银簪。

林穗被送到了医馆。周延川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充满了愧疚。当林穗苏醒过来时，周延川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为了救出被捕的同志，林穗决定伪装成阔太混进监狱。她带着用豆瓣酱伪造的公章，巧妙地骗过了狱警。在监狱里，她找到了同志，并将他们救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两人躲进了一座破庙。周延川撕下染血的衬衫布条，轻轻地包扎林穗锁骨处的枪伤。他看着林穗，深情地说：“等革命成功了，我带你去上海看电车。”林穗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心中充满了希望。

春末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周延川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他将怀表交给林穗保管，说：“等槐花开满车站时，我会回来。”林穗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舍。

不久后，商会收到了黄金赎人的消息。林穗在酱缸底部发现了周延川留下的暗语铁盒。她打开铁盒，里面是一份新婚契纸与一张北去的船票。

十年后，酱园已成国保单位。一位白发翻译官常在紫藤架下教孩童唱《国际歌》。林穗每天都会来到酱园，她始终留着那坛未开封的女儿红，等待着周延川归来时开启。岁月悠悠，春尽夏来，可那心中的等待，却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