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

月光被薄云遮掩，只透下些许朦胧的清辉，勉强照亮院中的梨树。谢云舒没想到，谢龙吟会在此时出现。

她没料到他会前来，就像谢龙吟也未想过，谢云舒仍未入睡。谢云舒坐在梨树下，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在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时，她扭头看向来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谢龙吟站在几步之外，似乎也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夜风穿过庭院，拂动他月白色的衣角，平添了几分孤清。两人就这般无声地对视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而局促的安静。

往日里，云舒总会笑着唤他一声“龙吟哥哥”，而他也会温和地应着，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可此刻，那声呼唤卡在谢云舒喉咙里，谢龙吟的脚步也显得有些迟疑。

最终，谢龙吟还是走了过来，无声地坐在了谢云舒身旁空着的软垫上。 月光静静流淌，他们却安静的可怕，谁也没有开口，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对方。

谢龙吟注意到身边之人的手腕，上面仅戴着一只玉镯。记得彼时自己曾送给她一条琉璃珠串，云舒十分喜爱，自此之后，珠串和玉镯就同时出现在她的手腕上，从不离身。

可如今，她为何摘下了它？

他不知道，上次自己离开时，云舒阻止他，那条珠串早在那时损坏了。纵使谢旧城寻来了一颗成色相近的珠子补上了破损的那一颗，可上面的冰蝶吊坠却再也寻不到了。

睹物思人，每每看到残缺的珠串，谢云舒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让她心乱如麻的事。或许是为了不再伤心，或许是为了逃避，她终究是将那串承载了太多纷乱心绪的珠串，收进了匣中深处。

谢龙吟看着那空荡荡的手腕，心头莫名一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疑虑悄然蔓延。他想问，却又不敢说出口。

“夜里凉，怎么坐在这儿？”

谢龙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一贯的温和，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干涩。

谢云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环抱着膝盖，将下巴轻轻抵在臂弯里，视线落在远处模糊的夜色中。

谢云舒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夜露般的凉意。

同样的小心翼翼，将翻涌的心事死死压在心底。那些想问的话在唇齿间辗转了千百回，最终却还是胆怯地缩了回去。她既害怕听到那个让自己彻底绝望的答案，又忍不住存着一丝希冀。

这份纠结如同藤蔓般缠绕着谢云舒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她必须说点什么，否则这令人难堪的寂静会先一步将她逼疯。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最安全，却也最疏远的话题。

谢云舒你们……此次回来，是不是很快就要正式接任十二肖中的职位了？

谢龙吟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他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谢云舒的手腕上。

“嗯，明日授印。”

谢云舒明日啊……

谢云舒喃喃重复了一句，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夜风拂过，几片梨花瓣悠悠飘落，沾在她的发间、衣襟，也落在他的肩头。谢云舒微微侧过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细描摹着他清俊却难掩疲惫的侧脸轮廓。那声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呼唤，终于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逸出唇边。

谢云舒哥哥……

谢龙吟的心像是被这声呼唤狠狠攥住，骤然一缩。他垂下眼眸，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也盛满了欲说还休的痛楚。他读懂了，他一直都懂。正因懂得，才更不能回应。

他喉结滚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拂去她发梢的花瓣，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谢云舒顺势缓缓地将头靠向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带着试探，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谢龙吟没有僵硬，也没有闪躲。他默许了这份越界的亲近，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和透过衣料传来的、压抑的悲伤。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依偎的剪影落在青石板上，美好得如同画卷，却也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她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仿佛这是偷来的时光。他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熟悉而令人安心，却也像一把钝刀，缓缓割裂着她的心。

有些情愫，只能深埋于此夜月色之下，随着飘零的梨花，无声凋落。

爱意深藏，相对无言。唯有月色，见证着这份无法言说、也无疾而终的悸动。

第二日，为新任的傀与蛛影十二肖举行的大典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开始，暗河总部比往日更添几分肃穆。苏暮雨作为下一任的傀，需提前到场准备。他身着青衣，步履沉稳地穿过晨雾弥漫的回廊。

行至半路，他脚步微顿。长廊下，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静静而立，是谢云舒。她今日未着劲装，换了一身素雅得体的衣裙，长发轻绾，看上去温婉而沉静，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青，显是一夜未得好眠。

苏暮雨云舒？可要同我一起去？

苏暮雨走上前，语气温和地问道。他知晓她素来与自己，还有谢家几人关系亲厚，此等重要时刻，她理应到场。

谢云舒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浅淡却得体的笑容，摇了摇头。

谢云舒暮雨哥哥。我……稍后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怕是赶不及观礼了。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苏暮雨，望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有她牵挂，却无法靠近的人。

苏暮雨好。

苏暮雨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正想再问，谢云舒却忽然回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谢云舒暮雨哥哥，麻烦你……替我带句话给谢龙吟。

苏暮雨心中微动，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谢云舒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深埋心底、辗转了无数个日夜的话，交付出去。

谢云舒告诉他……

她顿了顿，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逝，随即被坚定的温柔取代，

谢云舒我爱他。

说完，她不待苏暮雨回应，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迅速转身，步履匆匆地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与交错的长廊尽头，仿佛再多停留一刻，那强装的镇定就会彻底崩塌。

苏暮雨怔在原地，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自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更明白在此刻说出这句话，是何等的无奈与……告别。

片刻，他便察觉到身侧不远处，出现了一道原本极力收敛、此刻却不再掩饰的气息。

苏暮雨缓缓转过身，望向廊柱后的阴影。

苏昌河从暗处一步步走了出来。晨光熹微，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晦暗不明的神色。显然，他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谢云舒的话，一字不落，全都听进了耳中。

看着这样的苏昌河，苏暮雨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他想起往日每每提及谢云舒，苏昌河那不自觉扬起的嘴角，看到她受伤时的心疼慌乱，平时与她的默契……那些连苏昌河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枝末节，他这个旁观者却看得分明。

为此，他难得多费口舌，循循善诱，为的是能让昌河明白自己对云舒的心意。奈何当局者迷，昌河却迟迟未看清自己的心意。

如今，这层窗户纸，却被谢云舒对别人的告白，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彻底捅破了。

苏昌河抬起眼，看向苏暮雨，那双总是带着桀骜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沉沉的、化不开的浓黑。他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气音。

他明白了

去他娘的兄妹之情，那是爱，不知从何时起，对谢云舒的爱早已在他心中悄然生根，疯狂滋长，盘根错节，深入骨髓。

直到此刻，听到她将满腔爱意赋予他人，那迟来的心痛才让他明白，这份感情，早已无法割舍，也无法回头。

要放弃吗？

不！他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认定了那个人，又岂会因她此刻心属他人就轻言放弃？这从来不是他苏昌河的风格！

那股熟悉的、带着桀骜和势在必得的火焰，重新在他眼底点燃，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痛楚依旧存在，像一根刺扎在心上，提醒着他刚刚听到的一切，但这痛楚并未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他苏昌河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更何况，是那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整颗心的谢云舒！

苏昌河她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

苏暮雨听到了。

苏昌河呵。

苏昌河轻笑一声，目光投向谢云舒消失的方向，那里的晨雾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苏昌河她说是她的，我听见是我的。

苏昌河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苏暮雨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苏昌河暮雨，那句话，你不必带了。

苏暮雨微微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苏昌河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周围清冷的空气连同那份迟来的觉悟一同吸入肺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苏昌河我的人，我自己追。

苏昌河她的心，我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