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囚光

出租车一个急刹停在急诊楼前。谢无忧推门冲出，刺骨的寒风裹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劈头盖脸砸来，混杂着更深层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和隐约的呕吐物酸腐。巨大的电子屏滚动着密密麻麻的红名，像垂死鱼类的鳃片徒劳翕张。哭喊、呻吟、急促的脚步声、推床轮子碾过地面的摩擦声……所有声音搅成一锅滚烫的、令人窒息的粥，糊住了她的耳朵和鼻腔。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扎进这片混乱的泥沼。分诊台前排着扭曲的长龙，护士的呵斥声被淹没在嘈杂里。她挤到前面，声音被自己的心跳撞得支离破碎：“护士！找一个叫任无漾的女孩！早上送来的！很重的伤！还有杜浥！跟她一起的！”

护士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名字？ID号？没有信息查不到！下一个！”她被后面焦躁的人群挤开，昂贵的羊绒大衣蹭过不知谁汗湿的肩头，留下一道模糊的污痕。

绝望刚漫上喉咙，一阵暴烈的喧嚣猛地炸开！

“滚开！都他妈给老子滚开——！！”

任父像头发狂的公牛撞开人群！眼珠赤红，浑身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酒气和汗馊味，污黑的工装袖口甩着不明油渍，直冲到导诊台前：“任无漾！那贱种死了没？！是不是你们这群吸血鬼把血抽干了？！赔钱！不赔老子烧了这楼！”唾沫星子横飞。

保安扑上去扭他，被他蛮力甩脱撞翻一排塑料椅，药瓶、水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人群惊叫着散开。

“吵什么！急诊重地！”一个医生上前呵斥。

任父暴突的眼球瞪向医生：“滚你妈的白皮狗！”他操起地上半瓶没摔碎的葡萄糖盐水，劈头盖脸砸向抢救区的自动门！“哐当！”一声巨响！玻璃门惊心动魄地震颤着，几道蛛网般的裂痕炸开！

尖叫声中——

自动门“嘶啦——！”一声怪响，带着裂痕猛地滑开！

一股带着冰冷腥气的浓雾喷涌而出！浓重的、甜腻腐败的血腥味混合消毒水直冲口鼻！

一张惨白被单裹着的轮床被几个“全副武装”的医护冲出！一条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臂垂落床外，石膏缝隙里浸出大片大片黏腻、黑红、灰绿交错的污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肉恶臭！点滴管悬挂的药水死气沉沉地滴落。

床旁，一个人影浑身浴血！杜浥头发板结着暗红和污灰，脸上、脖子、那件单薄的速干衣前襟，糊满了湿黏发亮的黑褐色血块，尚未凝固的血渍顺着衣角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深色斑点！她眼睛瞪得几乎撕裂眼框，死死扒着轮床边缘，指甲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刮出刺耳声：

“无漾！你应应我！医生她心还在跳！是不是？！”

轮床呼啸着擦过谢无忧面前！浓烈的腐血气浪扑来，那只垂落的石膏臂上，一小截熟悉的、污糟的荧光蓝布料，像地狱的请柬，从石膏和绷带撕裂的边缘钻出来，刺入她的眼帘！

胃袋猛地抽搐痉挛！谢无忧捂住嘴，甜腥味直冲喉咙！

就在眩晕淹没意识的瞬间——

一只冰冷、机械般的手像钢钳绞住她的右上臂，骨头被捏得生疼！

父亲的特助陈叔！那张石头脸上毫无波澜。

“谢先生要见您。”他声音平直，如同命令代码。另一只手已推开旁边紧闭的防火门。

一股霉湿、混杂消毒水残留的阴冷气流涌出。通道幽暗，远处只有安全出口灯管投下模糊的惨绿荧光。

“不——！”谢无忧挣扎着想回头。杜浥嘶声力竭的哭喊和任父野兽般的咆哮被防火门“哐当”一声巨响彻底切断！

死寂瞬间包裹。只有陈叔皮鞋踏在潮湿水泥地上的闷响和她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安全出口的绿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鬼魅般的阴影。

尽头铁门推开，寒夜冷风劈头盖脸。那辆沉默的黑色奔驰像钢铁棺椁候在昏黄路灯下。她被推搡着塞进后座，羊绒大衣在车门框蹭过时，清晰地擦上一点黏腻湿冷的东西。

“砰！”

车门闷响。顶级的隔音将整个世界——救护车濒死的哀鸣、杜浥的哭嚎、任父的咒骂——彻底吞噬。死寂的车厢里，消毒水风静静流淌。

她摊开冰凉的手指。右袖口靠近肘弯的纯白羊绒上，赫然粘着半枚暗红色、湿冷的指纹轮廓。像一枚烧红的钢印，无声烙在奢华冰冷的囚笼内壁上。车窗外，急诊大楼通明的灯火飞速倒退、模糊成遥远冰冷的星系。她蜷紧身体，指甲无意识地抠进掌心，那指尖的血污在布料纤维深处顽强地渗透着，散发着微不可闻的、来自深渊的腐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