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一生中无法忘怀的日子。
在那之前，我是一个无忧无虑、快乐自在的孩子。我们居住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区，家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巷口有一家名叫“绿茵书店”的小店。书店是一栋三层小楼，一楼和二楼是看书和卖书的地方，而三楼则是店主的居所。
我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经过这家书店。从我记事起，书店里一直住着一位慈祥的老爷爷。直到两年前，书店易主，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叔叔。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地路过绿茵书店，准备回家。小巷很深，回家的路似乎总是那么漫长。刚进巷口，我看到妈妈匆匆忙忙地拖着行李箱从我身边走过。
“妈妈！”我大声喊道。
“妈妈，你要去哪里？”我追上去，抱住她的大腿。她却拼命地把我推开，眼神中满是陌生。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不认识我的人。
爸爸从巷子深处匆匆赶来，将我拉进了巷子里。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夜晚，我伴着泪水入睡，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可现实却如此残酷。妈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父亲也变得不常在家，每次离开时，他总是对我说：“小华，爸爸不在，你要乖乖待在家，好吗？”我从未回答过他。
有一天，突然停电了，整个小巷陷入一片黑暗。我害怕极了，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爸爸，可他并不在家。书店老板曾济循声找到了我。他说，当时我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蜷缩在家门口，看起来可怜极了。
“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施华。”我回答道。
“挺好听的名字。”他点点头。
“那几岁了？”他继续问。
“烦不烦啊！”我不耐烦地回应。
“嘿！还跟我犟上了。明明自己那么害怕，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大叔，管好你自己吧！”我冷冷地说。
烛光下，我看到他的表情微微变化。“我才20岁，没那么老！”他有些不悦地说道。他点燃一支烟，淡淡的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
“我看你现在也不敢回家，但在我这儿住可是要交钱的！”他突然说道。
“要不你叫我声哥，我就免了你的住宿费？”他想了想，提出了这个条件。
“哼！”我轻蔑地哼了一声。
“乖，叫哥。”他用一种“和善”的语气说道。
“哥？”我犹豫了一下。
“肯定一点嘛！”他鼓励道。
“哥。”我终于叫了出来。
“这才对嘛！”他满意地笑了笑。
“叔，哦不，哥，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奇地问。
“曾济。”他回答道。
烛光摇曳，那一晚，父亲没有回家，我在绿茵书店凑合着过了一夜。第二天，父亲是在曾济的书店找到我的。后来，父亲和曾济商量，父亲不在时，由曾济照顾我。虽然书店不如家里舒适，但它成了我的避风港，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绿茵书店门口多了一盆小小的仙人球。或许是自那次我在他店里过夜之后吧。仙人球周围长满了刺，碰上去很疼，就像曾济的性格一样，坚硬而疏离。
曾济提起自己的母亲时，脸上总是带着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藏着深深的痛苦。他的亲生父亲从未管过他，他是个私生子。高考时，他被小人算计，落榜了。那个“人间蒸发”的父亲为了补偿他，给了他一笔钱，他用这笔钱买下了这家书店。
“为什么要买这个书店呢？”我曾问他。
“清净。”他简单地回答。
从十四岁开始，“入住”绿茵书店，我从一个初中生成长为高中生。
绿茵书店门口的那盆小仙人球，在岁月的洗礼下，渐渐长大。父亲经常不在家，我就像那棵带着青春期叛逆情绪的仙人球，给自己披上尖尖的刺。
“我爸都不管我，你管我干嘛！”我曾这样对他说。
他把炒好的菜放在桌上，说：“反正我也是拿钱办事，别饿死就行。”他叼着烟上楼了。我默默地吃饭，其实他的手艺很不错。
刚放下碗筷，他碰巧下楼，我默默地拿出数学题“死磕”。
“哟！磕数学呢！”他瞟了一眼。
“关你屁事。”我冷冷地回应。
“啧啧啧，这么简单都不会……”他忍不住说道。
“要你管我吗？”我生气地反驳。
“告诉你，作业辅导是另外的价钱哟！”他调侃道。
“滚！”我气呼呼地说。
他麻溜地转身，叼着烟上楼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一点了，该上床睡觉了。”他打着哈欠下楼，看起来刚睡醒。
“还没做出来？”他凑过来，淡淡的烟味钻进我的鼻腔。
“少抽点烟。”我不耐烦地说。
“哈？你在……关心我？”他有些惊讶。
“草稿纸。”他又说。
我们都没再说话，寂静中，我递给他草稿纸。
他抓起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你会吗？别乱做！”我有些怀疑。
又过了几分钟，他把草稿纸扔给我。
“今晚有点事，我出去一下，早点休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草稿纸上清晰的解题过程，原来，他真的会。我其实一直以为他高考落榜是吹牛，只是掩饰他不想学习罢了，没想到……
在他的帮助下，那道让我头疼半天的题迎刃而解。我匆匆洗漱上床，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回到了小时候，走到绿茵书店门口，店里坐着看门的是那位老爷爷。我朝书店里面跑去，在二楼，我看到了埋头苦读的曾济。那时的他，稚嫩而青涩，穿着校服，坐在窗边阳光极好的地方。我也曾在那里做过题，那个位置很舒服。
阳光明媚，骄阳打在他的脸上，他充满了青春的气息。然而，窗外的天突然变了，他身上的青春气息开始消散，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曾济——那个抽着烟、看着窗外的书店老板。
书店外，一棵老树在阴沉的天空下，仿佛弯了腰。我不知道这个梦是真是假，但梦醒了，我还要去上学，苦逼的高中生，真是无奈。
第二天早上，他没有回来。我在教室里，一直想着昨晚的梦。我不常做梦，也记不住梦的内容，可唯独这个梦，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之后，父亲一连几天都在家，我也没能去深究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再后来，生活又回归了正轨，那个梦，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好像不抽烟了，但与我的生活之间却多了一层薄膜。他渐渐成了我生活中的陌生人。
如果说以前的他是得过且过。
而现在的他则是消沉的不成样子，凌乱的头发，很久没有修理过的胡茬在脸上。
“都落灰了，你不想打扫也请个人来扫扫。”我轻轻拂去书本上的灰尘，等待他的回应。
他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二楼那个阳光极好的窗口，看着一本书。那一刻，他和梦里的影子重合了。
“你……”我话还没说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施华。”他轻声唤我的名字。
“嗯？”我回应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现在问吧。”他平静地说。
的确，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他，可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默默地望着他。
“等过几天，我要把这儿卖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你要把这儿卖了！”我惊呼道。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向楼梯口走去。
我一把拽住他，他回头看着我。
“为什么要走？”我几乎哭了出来。我能接受任何东西，唯独无法接受与亲人分离。与爸爸分离已经成了习惯，他迟早会回家。但曾济不一样，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能回来，回到我的身边。他早已成了我最亲近的人。
“施华，放开我。”他淡淡地说。
“我不！”我倔强地摇头。
我强硬的将他逼到角落，我想，我在他眼里的样子一定是双眼猩红。
我的唇抵上他的唇，学着许多人一样，伸出舌头。他没有反抗，默默的承受着我的情绪。
一吻结束，我们轻喘着。
他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不知何时，我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他竟然无力反抗，或许他也不想反抗。
“哥，我喜欢你。”我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不要胡闹。”他轻声说道。
“哥，不要走，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我哽咽着说。
他没有回答。
“曾济……”
“哥……”
他走的前一夜，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静静地站在雨中，书店已经被收拾得空空荡荡，正如我们的心，空空荡荡的。
曾济走了，小巷口的书店也关了门。
我上了大学，和父亲搬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小巷冷冷清清的，剩下那棵老树，在风雨中默默伫立，如多年前一样。
只是，窗边再也等不来那位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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