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奇冷,冻住了将军府朱门前的斑 驳石阶,昔日荣华不复,只余看不出底色的门环在叙说往事。
京城白日里十分繁华,来来往往的人走在街上,不开口谁也不会知道对方是来自异域还是他乡。到了黑幕高悬的夜,就时常有醉汉披头散发,从一派空寂中走过,眼里只是迷茫。
此时多少冻尸缩在巷子角落里,那些匆匆走过的人也只漫不经心地施舍一个怜悯的眼神,而后踱进西阳酒楼,经历着另一番醉生梦死。
正是大乾王朝的建宁十六年,在位二十二年的建宁帝病死在班师回朝的途中。他死的当夜,远在千里外的御书房起了一场大火,建宁帝出征前亲手写下的那份遗诏与许多卷宗一并化为灰烬。第二日,乱葬岗上多了两颗血津津的人头,将路过的小太监吓到昏死过去。宫里瞒下了太子和皇后娘娘的死因,只说是悲痛过度,一夜暴死。
十一月,新帝登基,改年号位裕禧。
没有人愿意深究太子蹊跷的死,仿佛顺理成章的,瑶妃娘娘垂帘听政,替年仅十五岁的新帝阅理政事。
先帝嫔妃众多,可惜诞下的大多是公主,仅有两个龙子,时人常道二皇子仁和宽厚,五皇子机敏聪慧,都是可为黎民苍生尽一己之力的皇储好人选。万众瞩目之下,二殿下祁宣搬进了东宫。
人们争相祝贺大乾将来又会有位明君的同时也为五殿下叹息:他若早生三年,太子之位指不定由谁来坐呢。
那时的慕老将军身子骨还健朗,有次领着孙子进宫与皇上议事。刚巧宫里正为祁宣筹办十二岁生辰宴,皇上瞧着慕闻安乌黑的大眼睛,玩笑道:“这孩子跟宣儿同岁,生辰也一并在八月,留在宫中跟宣儿一块过吧。”
慕闻安已然十二岁了,心智却不大成熟,当即不假思索地道:“好啊,我要吃御厨做的菜。”爷爷的表情好像要掐死他:“宫里的东西是你随便能吃的吗?皇上,闻安年幼无知……”听见这话,慕闻安不高兴了:“凭什么阿宣可以,我不可以?”
慕老将军头疼:“人家是太子。”“那又怎样?”慕闻安挣开爷爷的手,一蹦一蹦地朝门外跑去。
老将军张口正要呵斥,建宁帝眯眼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凑在将军身边轻轻道出一句话,瞬间慕老将军脸色由青转白,双膝跪了下来。
“陛下,老臣戎马半生,为的就是报答当年皇恩,怎敢有谋逆之心,望皇上明察。”
建宁帝似笑非笑道:“朕可没说爱卿想造反,只不过,丞相联名百官弹劾,朕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往后几日,就委屈下慕爱卿,禁足府中听候发落吧。”
将军直身而跪,沉默许久没有起身。
满腹委屈跑出来的慕闻安全然不知御书房内的暗流汹涌,天色很暗了,可这宫里弯弯绕绕,他拐过几个岔口再想起要回家,一回头,只见萧瑟的风吹卷枝丫上的残叶。寒之入骨。直叫他心里发毛。
他迷路了。
慕闻安从小和皇子们一块儿长大,在宫里走了无数遍的路仍记不清楚,不只是皇宫,连从将军府到西阳酒楼不过几百步的路也常常走错…
妥妥一个路痴。
西边残阳如血,原本素白的云烧得通红,慕闻安紧握住一棵看起来十分粗壮的树枝用力一拽,整个人攀了上去,枝的根部裂开一道雪白的口子,他浑然不觉,随着力越来越大,树枝咔嚓一声,断了。
完了。
意料之外的是,那种筋骨寸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慕闻安…摔在了一个肉垫子上。他一边从那人身上爬起来。一边哼哼唧唧地问:
“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被他砸得半死的应该是个少年,带着明显的疏冷:“不疼。”慕闻安一怔:“真的不疼吗?你过来,我给你吹吹。你是谁家的,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也迷路了…”
那个了字在他舌头处打了个结,慕闻安震惊的捧着那少年的脸,像见了鬼一样松手拔腿就跑:“师靖黎,怎么是你?”那神情,仿佛面前是个青面獠牙的巨汉。
其实师靖黎长得一点都不吓人,相反,较绝大多数同龄都要俊秀,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未完全长开,却已隐隐有了种逼人的英俊。
不知为何,慕闻安从小就很怕他,此时的师靖黎比他高处半头,更添了慕闻安的危机感,他害怕地躲到树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师靖黎没好气地反问道:“你在这瞎跑什么?慕将军在到处找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慕闻安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慌忙搪塞说:“我的脚扭伤了,真的走不动。”“我背你。”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师靖黎语气暴躁:“滚过来,我背你。”
一定是耳鸣了。